申时末,苏澜漪和姜程文一道入了宫。
还未到开席的时间,陆续进宫的人被请去了另一处游玩。姜程文被小太监领着走了,同时一个小宫女来到苏澜漪跟前。
“苏大小姐请同婢子来这边。”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凉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金桂芬芳。宫女脚步有些急切,苏澜漪却是悠哉悠哉,引得那宫女不时就要停下来候她一会儿。
“还请您快些。”两刻钟后宫女终于忍无可忍,对苏澜漪说出了第二句话。
中秋皇宴非同小可,不说朝中大臣,光是如苏家一般的世家都来了不少人。可现在,周遭没有丝毫喧闹,就连隐约的人声都听不到。
苏澜漪面色平静,心中以暗暗警惕起来。她今日没带方撷,和姜程文分开后便是孤身一人,可她刚出现在宫中就叫人盯上了,到底是谁在背后窥视?
宫女一边走一边偏着头瞧她,以确保她还跟着。
又走了一刻钟,两人绕过一片竹林,眼前的情景豁然开朗。竹林环抱中有一处翠竹搭建的水榭,八月秋来,水中不见花色,只有枯槁的荷叶枝干垂垂老矣苟延残喘。sxynkj.ċöm
平地处还有一间竹楼,苏澜漪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清幽郊外,而不是萧墙深宫。
竹楼外守着几个蒙了面的黑衣人,腰间都挂着牌子,苏澜漪定睛一瞧,上头刻着“渭”已。
她似乎已经猜到竹楼中的人是谁了。
带路的宫女敛声屏气,走到竹楼外躬身道:“殿下,人请来了。”
竹楼里没有声音,宫女也不敢逗留,只将消息递到就急匆匆跑了。
竹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宫女打扮的女子立在门口,对苏澜漪道:“殿下有请。”
是哪位“殿下”苏澜漪已经不好奇了。
她抬脚迈进了竹楼,拢在袖子下的手里握着只锦囊。
竹楼里十分干净,摆设简洁,隐约有翠竹清香。她抬眼便将里头的情景看了个大概,也看到了坐在书案后的人。
“二殿下若要见臣女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掀唇不冷不热道。
尹渭风抬起头,露出了那张因病痛缠身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他的神色及淡,仿佛不会对任何人有威胁。然而他深藏在眼底的邪肆苏澜漪看得很明白。
他和尹连城是完全不一样的。苏澜漪这样想着。
“你知道我是谁?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还是幼年时,那年你是为什么进宫的?”尹渭风的声音很轻,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喘息。他虽然极力克制,但苏澜漪身为医者,自然听得出来。
“普天之下除了二殿下自己恐怕无人敢将您的名讳刻在腰牌上。若臣女没记错,那年应该也是中秋皇宴。”
“你还记得。”尹渭风似笑非笑,“听说你在四年前死了,现在的你,是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四个字清清楚楚地落到了苏澜漪耳朵里,她从容道:“臣女从未身死,何来复生之说?当年只不过是和师父学医去了,消息也未曾递回家中,这才产生误会。”
“四年啊,四年前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你一张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宫女端来一碗汤药,揭开盖子,浓浓的药味当即席卷而来。苏澜漪轻蹙了下眉头,单凭闻嗅,她分辨不出里面的药材,可这种药味她竟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学医的,该会诊脉吧?”尹渭风没有急着喝药,反而是饶有兴味地问她,像是单纯的好奇。
“一些皮毛功夫罢了,宫中太医众多,有他们为殿下诊脉,臣女又怎么好班门弄斧?”她斟酌着用词,不轻不重地回绝了。
“巧舌如簧。”尹渭风轻哼,看着面前的汤药脸色十分不善,“快开席了,再拦着你,只怕七弟要急疯。洛儿,送她去聚贤殿。”
他这话蕴含的东西太多,苏澜漪来不及细想就见早先开门的宫女应声而来,“这边请。”
苏澜漪看向尹渭风,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一双眼睛却很明亮,蕴藏着对生命的期许。或许还有其它东西,比如,对权势的渴望和势在必得。
可他纵然有圣上的偏爱,只要圣上不昏聩,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一个短命之人?
……听说圣上这些年龙体欠安,兴许,真到了夺嫡的关键时候。
“臣女告退。”压下心中诸多疑惑,苏澜漪跟在洛儿身后出了竹楼。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尹渭风一瞬间变得阴骘的眼神,仿佛是一条毒蛇,隐在暗处观察自己的猎物。只等那猎物放松警惕,他便会一口咬下去,让她在剧毒中沉沦,生死不能。
“菡儿。”
“婢子在。”
“去查查四年前的记录里有没有苏暮薇和苏澜漪……如果有苏澜漪的话,将她试过的药调出来,立即去办!”
“是。”
竹楼里又只剩下尹渭风一人,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因为太过激动,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稍微平复后他抄起药碗便喝了个精光。
“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哈……”
竹楼外的黑衣人们听着自家主子癫狂的笑声,已是见惯不怪。
苏澜漪跟着洛儿并没有出竹林,她原以为会走来时的路,却没想到洛儿直接带着她走了另一条路。这条路隐藏在竹林里,直通聚贤殿,外界都传言圣上对二皇子关心至极,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婢子就送到这里了。”竹林接着一片花苑,出了花苑就是聚贤殿,洛儿面无表情地说了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苏澜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只听说过太上忘情,却不知一个活生生的人竟也会如此冷若冰霜,仿佛没有七情六欲。
“你怎么在这里?”尹连城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思考,他面容急切道:“我见那姜家小子早就进了聚贤殿却没见你,还以为你走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走丢?”苏澜漪见周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宫人,估摸着时间应该已经开席了,“圣上来了吗?”
尹连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憋住了想问的话,说:“来了,你就别进去了,反正苏有衡也没打算带着你。走,带你去逛逛。”
“这算不算欺君?”任由尹连城拉着自己远离了聚贤殿,苏澜漪苦笑着说。
她明白尹连城的意思,这会儿已经开席,她若是进去必定会万众瞩目。可她终究忤逆了苏有衡的命令,若圣上再对她不喜,可不就得栽跟头?今日之行虽说见到了尹渭风,但实际上似乎没有什么收获。
鼻尖萦绕着桂花香,夜幕还没降临,听说宴会结束后圣上还会在御花园猜赏月酒,与大臣,世家们共度佳节。
“你怕欺君?”尹连城笑得不怀好意,“那太惨了,我今日告诉皇帝我身体抱恙,在府上休息。可我不还是进了宫?算起来,我们都在欺君,你说要是被发现了,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苏澜漪老实地摇头,或许她有苏家嫡长女的名头,圣上不会太责罚她,但尹连城……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你要带我去哪里?”两人走了许久,那些在宫中巡逻的侍卫和急匆匆走动的宫人都被他们避了过去。只是越走人越少,路也越偏。苏澜漪不是没来过皇宫,可是在她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一块地图。
尹连城神神秘秘地说:“好地方,不远了。”
嘴上说着不远,他们却一直走到了夜幕四垂。
突然,苏澜漪停下脚步,脸上难得有些纠结,“你是不是在带我绕路?”
“是啊。”
“你……为什么?”
“那地方晚上才好看,我们来得有点早。”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亏得是苏澜漪如今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硬是咽下了这口闷气。
她说:“现在可以去了吧?”
“当然!”尹连城一边点头一边将她拦腰抱起,一眨眼他们便立于墙头。尹连城没做停留,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把人带上了一座废弃宫殿上。
头顶青天坠明月,脚下红墙琉璃瓦。
“将夜离!”尹连城大喊一声。
只见一个黑影飘忽而来,他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尹连城后他闷声闷气道:“宁姑娘让您抓住机会。”
尹连城笑着将人赶走了。他打开包裹,里头是一件厚实的披风和一只食盒。温了一壶酒,饭菜糕点一应俱全,还都冒着热气。也难得将夜离裹得这么厚实,原来是为了保温。m.sxynkj.ċöm
“穿上,一会儿你又该冷了。”他将披风给了苏澜漪,未动食盒,因为他还有其它事要做。
看着苏澜漪裹好了披风,他纵身一跃,跳进了宫殿外的杂草丛里。苏澜漪心间跳动,一时间竟忘了他有武功傍身。
她坐在宫殿顶上,看着底下那个被掩在草丛中的身影四处游荡,他所过之处很快被萤火虫点亮。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座废殿,被他这么一闹竟多了些别样风光。
一如七夕那天夜里,也是如此的清风明月,她远远地望着河边簇簇萤火虫的光芒,天上有星星,而地上的星星,就在她眼中。
可惜她不再是当年的苏澜漪了。这些年来她舍弃了很多东西,亲人血缘,儿女情长,她不再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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