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灰蒙蒙阴沉沉的，毫无征兆地又飘飘摇摇落起了大雪，苏府里各个院子门窗紧闭，都怕这凛冽寒冬。
苏暮薇离开风澜居后，转头让素梅送了些补药过来，顺便叫她探探风声。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个被自己威胁、逼迫，最后得到自己信任的可怜丫鬟，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已转身投了苏澜漪。
外头寒风呼啸，刮过光秃秃的树枝，鬼哭狼嚎般奔腾而过。
屋子里倒是暖和，可素梅身上依旧出了身冷汗，她跪在地上，哆嗦着几乎失了声，“奴婢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二小姐她从未和奴婢说过这些……若是奴婢得了消息，纵然拼死也要告诉大小姐啊！”
“年纪轻轻，说什么死不死的？”苏澜漪不怎么怀疑她的话，刺杀她的人训练有素，悍不畏死，区区一个苏暮薇，不可能有本事让那些人为她卖命。兴许她真是一头撞上了巧合，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与其自己胡乱猜测，倒不如问个知情人来得松快。
素梅深吸一口气，她已经没得选了，她的性命，家人，现在都指望着大小姐。“奴婢旁敲侧击探过二小姐的口风，二小姐说她那日是临时起意……”
原来苏暮薇一开始的确没有害苏澜漪的心思，请她去落梅庄，也不过是想让与自己交好的小姐妹给自己撑撑场面。孰料那些贵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几人撺掇着让苏暮薇给苏澜漪一点教训。就算被发现了，她们背后个个都有家族撑腰，十分不惧。
苏暮薇也不好意思回绝她们，权衡再三后便寻了个落梅庄的丫鬟，与她使了些钱财，让她领错路。随后几个贵女各自指使了自家随行的护卫埋伏在预定的地方。
可谁知领路丫鬟会被苏澜漪识破，那几个护卫等了许久不见人，后来远远地瞧见了被追杀的苏澜漪和尹连城。因为害怕惹上事端，于是各自回去，也没人去寻那丫鬟的踪迹。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那丫鬟被丢在大雪里冻了一回，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多半活不成。那几个护卫也收了几家小姐的好处，不敢再提。”素梅哆哆嗦嗦说完了自己知道的消息，虽然事情有了些眉目，但那些杀手的来处依然迷雾重重。
方撷听得稀里糊涂，但重点还是听得出来，“二小姐邀去的小姐们都是各家庶女，大小姐失踪时她们尚且笑得出来，现在大小姐回来了，她们定是惶惶不安。而且梅庄主与老爷是旧相识，大小姐出事落梅庄也有责任，想来梅庄主也会彻查。”
这些事苏澜漪心里明白，可既然苏暮薇真是凑巧算计了她，那些刺杀她的人……
“能知道我的行踪，就连我被丫鬟领错了路都知道，还能及时布下杀手劫杀我……”www.sxynkj.ċöm
方撷越听越心惊，若不是与大小姐亲近的人，谁会知道这些？
“苏暮薇邀我那时她尚在禁足，我知道她求了父亲许多次，终究没能出得了门。可她一提要约我出游，便顺利让父亲改变了主意。”茶已微凉，苏澜漪让方撷换了一盏。
先前苏有衡来过，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来给苏暮薇撑腰的，可后来再一想，苏暮薇除了与景池有婚约，对他来说百无一用。所以他匆匆赶来……是为了探她的口风。
其实在苏澜漪怀疑对象中的人有许多，可是一个个甄选下来，嫌疑终于落在了她意料之中的人身上。
她有些头疼，对素梅道：“你回去告诉苏暮薇，我已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定是不信。”
素梅连连点头，正要寻话离开，又听苏澜漪说：“我容她放肆太久了。她小产后须得养好身子，每日吃的补药不少吧？”
素梅道：“是，后厨每日都会为二小姐做药膳，二小姐如今惜命，一应吃喝都要奴婢先试上一口。”
这多半是怕府上哪个丧心病狂的给她下毒。
苏澜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纸包，半个手掌大，光看就知道里头包的东西不多。她睨了素梅一眼，将纸包丢给她，而后又扔了颗药丸过去，“把解药吃了。这包药粉每日放在她的吃食中，你放心，我不会要她的命。且若是让医师来查，也查不出什么。”www.sxynkj.ċöm
最后那句话是给素梅的定心丸。在心里挣扎须臾，素梅颤抖着手捏起那颗药丸，当着苏澜漪的面吃进嘴里。然后她牢牢地握住纸包，目光畏惧却坚定，“大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小心行事。”
因着苏澜漪死里逃生回了苏家，府上那些白绸白缎被飞快地撤了下来，消息如长了翅膀般满天飞舞。
下午时，几份奇怪的礼物送到了苏澜漪面前。
方撷面色古怪，看着一桌子礼物愤愤不平，“这些都是和二小姐去落梅庄的那几位小姐送的，明面上说‘没能见着苏大小姐，心里十分落寞，又听闻苏大小姐身陷险境，我等甚是难过，特送些薄礼，望苏大小姐宽心’。话说得好听，谁知她们是不是心里有鬼！”
“她们还不知素梅已把实情告知了我，这会儿应是来试探的。她们送了东西便走了？”手指捻过一张书页，随即翻走。苏澜漪语气平缓，不见丝毫恼怒。
“东西是下人送过来的，那几位压根儿没露面。”方撷气呼呼地说。
“若是亲自登门，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所作所为？”
“可是……”
“禀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院议事。”珠儿的声音恰时传来。
离苏有衡上回派人来通传不过只隔了一个时辰。苏澜漪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没有回绝。
天地一色，双眼所见尽是苍茫。一匹骏马自皇城奔出，迎着瑟瑟寒风，猛地冲向昌邺城。身后厚重的城门转瞬远了，最终山水相隔。
“见过父亲。”苏澜漪抱着暖手炉勉勉强强行了个礼。
苏有衡探究的视线扫过来，她也不卑不亢地站着，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似是有些揶揄。
“我听说了落梅庄的事，你是怎么脱险的？”苏有衡问。
“我以为父亲会先关心我为何会遇险。”嘴角的笑扩大了一点，成了个明晃晃的嘲讽，她嗅到了空气里熟悉的味道。
苏有衡面色一凝，皱眉道：“那你便说说当时的情况。梅庄主与我是老朋友，这件事定会给你个交代。”
这样看倒还真有些做父亲的模样。
苏澜漪半真半假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自己被“楚煜”护着逃脱。
“楚煜”这个名字很陌生，苏有衡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那护卫……楚煜，他既救了你，合该好好报答……他现在何处？”
“死了。”苏澜漪眼睛也不眨一下，“我落下山坡时是他护了我，我没什么大碍，他却因头部撞到一块尖石，死了。”
任谁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都会有些惊讶，苏有衡也愣了一瞬，原来自己方才记住的名字，竟已不足为虑了。
她走近两步，那种熟悉的味道更甚。她几不可觉地蹙眉，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酸涩。她深吸一口气，没了继续纠缠的心思，“父亲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慢着。”苏有衡叫住她，“这两日游风国使团会在途经昌邺城，说不得会逗留一夜。你也老大不小，是该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想想了。”
冷漠的嗤笑从苏澜漪牙缝里挤了出来，像是呼啸的风雪般，“使团来便来了，与我的婚事有何关系？父亲有这心思，不如去请了梅庄主问一问他的落梅庄里怎么会有杀手。”
“婚姻之事由不得你。”苏有衡耐心告罄，随手抓起一只砚台扔向她，“这是为了苏家！”
“就连杀我也是为了苏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雪一般冷了。“从前你为了区区一个码头宠妾灭妻，害死我娘，如今你为了所谓的‘苏家’，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你当我是傻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泼墨染上了她的裙摆，张牙舞爪向四周浸染。她冷静地理了理衣裳，“父亲可要记住了，我的命很值钱，若是我出了事，您应该怎么向祖母交代？怎么向姜家交代？”
“混账东西！”苏有衡一只手撑在书案上，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儿……她是如何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的？
不过还好她没死……苏有衡抬起头盯着她，死了一了百了，没死，就得为苏家奉献。“游风国六皇子也在使团中，你是家里的长女，配得上六皇子。”
苏澜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好笑，“舍弃大泽的男儿，要我勾搭游风国皇子，父亲这么做，考虑颇多啊。不过父亲也别想了……我为何要为一个想杀我的人殚精竭虑？”
有些时候她真觉得苏有衡很奇怪，明明他算计了那么多次，回回想至她于死地，现在又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她会摒弃前嫌，向一个邻国皇子奴颜婢膝？因为她是苏家的嫡长女，还是因为她曾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你没得选。”苏有衡说得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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