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欧扬硬是将手上的石膏提前拆掉了。好在旅程一路无事。
欧扬与阿万刚一走出机场,一位年约五十岁、面容和蔼慈祥的男子便从一辆等候已久的加长林肯轿车中走了出来。
那名男子身上穿着一套高等黑色西装,脚上的皮鞋被擦得锃亮亮的,随着他脚步的移动不时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男子虽然年过半百,却是精神矍铄,步履与动作也是矫健、敏捷得很。只见他几步便走到了欧阳跟前,接过了他手中的行礼箱,继而转身往后备箱走去。
欧扬在男子前去放行李的时候就上到了车中,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起来。待男子与阿万上车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由衷地笑着说了一声:“年伯,辛苦你了。”
“孙少爷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年伯早就习惯了欧扬对自己的尊敬和以礼相待,因此并没有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但是他脸上还是绽开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微微颔首回答到。说完,便系上安全带驱车前进了。
又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后,轿车停在了一辆别墅大门前。年伯摁了几下喇叭后,原本紧闭的玄色铁门便缓缓开启,车子便是继续长驱直入。待行至外院内部之后又停了下来。而见到年伯准备下车,欧扬连忙说道:“年伯,让阿万去做就可以了。”
闻言,年伯也没有多做推辞,即是停下了解开安全带的动作,侧过脸点点头道:“好,那我去停车。”等到欧扬下车,阿万将行李从后备箱中取出后,车子便再次缓缓地向前驶去。
欧扬在香港的家是一栋自成一户的豪华别墅。现在他所在的地方是这栋别墅的外院,空旷广袤到一眼望不到边。而距大门的不远处是两个一大一小的露天游泳池,清波荡漾,清澈见底。游泳池的周遭则种植着一些花花草草的植物。
欧扬并没有急着走进家门,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两层高而奢华的屋子,一脸的失落——
在记忆中,他这二十五年来,最美好最有温度的记忆全部与这里无关。在来这里之前,尽管他从小便生长在单亲家庭中,家境也不富裕,可是母亲的关怀备至让他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正是因为长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比起同龄的孩子来他要懂事成熟得多。所以母亲没说,他便也不去询问有关于父亲的事情。
当时,欧扬家与她的家比邻。他与她自然是走得近了,而那时候玩得好还有几个其他的小伙伴。大家从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就成天在一起打闹嬉戏,就算是闹别扭了第二天依旧会玩在一起。孩子都是不记仇的。因为这些,欧扬的童年生活不但毫无阴霾,还过得有声有色。
后来长大了一点,大家也都是一起上学放学。而那些人之中以欧扬的年龄稍长,又比他们高出一个年级,所以小伙伴们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就会跑去问他。而其中问问题问得最多的就是她了。与别人不同的是,她每次在欧扬给她讲解完习题后就会坚持吹笛子给他听。说是无功不受禄,不能老是麻烦他而不回报。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一过便是好几年。而在自己十一岁,她十岁那一年,欧扬发现了一件大有隐情之事——
那一年暑假,她像往常一样去欧扬家中写作业,但是欧扬却被母亲叫出去跑腿了。她就在书桌前面等他。她暑假作业上空白的地方全都是准备要问欧扬的题目,等得久了,无所事事的她自然是百无聊赖,一阵随意的写写画画后她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欧扬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幕令其咋舌的场景——
他分明记得在出去之前,他那页暑假作业上最后一道数学题目是空着的。可现在那上面被填得密密麻麻的。关键是他仔细看了几遍赫然发现上面解析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对的,没有一点累赘,解答方法绝对堪称完美。要知道这道题目可是他想了好久都没理出个头绪的思考题啊。而那上面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了。看看题目又看看依旧睡得正香的那个人,欧扬除了震惊更多的是疑惑——m.sxynkj.ċöm
她既然连高年级的难题都能轻易算出,又怎么会解决不了自己那些寻常的习题呢?但要是她可以解决,为什么每次都要准备那么多题目来问他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年仅十一岁的欧扬心里似乎有点明白却又不是非常清楚。不过他认为她这么做有自己的原因。既然她不想让他知道,他应该还是不要去主动问的为好。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将那一页纸轻轻地翻过后才推醒了她。
刚才的写写画画完全是一时兴起,饱睡一顿之后,她很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而且在看到欧扬的时候立刻就来了精神,喜笑颜开地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快,我有好多题目不会,快教我!”
欧扬比她年长一岁,她却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而总是连名带姓地叫着。因为这个没大没小的言行她不止一次地被父亲说教过,但最后她依旧我行我素,颇有点死性不改的意思。再然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年欧扬每每想起这些事,嘴角就会抑制不住地带上笑容。甚至他会有些自恋地想,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喜欢上自己了。这话要是当着她的面问起,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又或者她记忆犹新,却红着脸装傻不承认?
一想到她可能有的反应,此刻,欧扬的脸上又是荡漾开一阵笑意。可很快,那笑意便消失了。因为这一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再问她了吧?
直到被停好车走到他身边的年伯拍了一下肩膀才从回忆中醒转到现实中来。看着年伯不解与担忧的眼神,他没有解释什么,只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而向前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很是费力。
自从十二岁那年跟着母亲回到香港后,欧扬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十三岁之前,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只有母亲这一个亲人,却不想来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后突然多出了一个外公来,还是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外公。而他跟母亲匆匆赶回来也只勉强来得及见上那位老人最后一面。记忆中第一次直面死亡,竟是自己的亲人。虽然不是从小相处,可血脉相连所承袭的亲情本能还是让他难过了好久好久。
再者就是原本身为一个普通妇人的母亲陈雅月一下子变成了这栋奢华别墅的女主人,陈氏家族的大小姐。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平凡的小男孩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的孙少爷。在那之后他更是被人敬而远之地对待着。即便是看着他长大、负责他所有生活起居的年伯也对他保持着一份毕恭毕敬。这对于一个早就习惯了与人随性相处的孩子来说是一件极为难受的事情。
最让欧扬无法释怀的事情是母亲在外公走后就将他送去了寄宿制的高等学校。而他好不容易盼到放假可以回家的时候,来接送、他照顾他一日三餐的就只有年伯跟他的妻子年婶两个人。
在学校的时候虽然都是同龄的孩子相处,可由于是富人子弟的学校,真正能跟他说上话的人极少。即便有了几个,也因为身处富豪之家不可以随意交朋友,或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能经常见面。一到放假的时候,他更是被明令禁止随意出门走动。年幼的欧扬就那样渐渐地被隔离在孤独中。www.sxynkj.ċöm
每当那个时候,欧扬就会更加想念那个小镇,想念她。很多次做梦他都梦见她坐在他身边,巧笑嫣然地吹着竹笛。可每次睁开眼,他面对的都是更加深入骨髓的失望与落寞。
渐渐长成后,能见到母亲的次数就更是屈指可数了。他至今都还记得在收到母亲再婚的短信后自己趴在年伯的怀中哭了整整一夜——
他不是因为不懂事而不愿母亲重获幸福,而是他深深觉得母亲只身一个人的时候都顾不上他,有了伴侣也就可能会有新宝宝,到时候就会真的完全把他遗忘掉。他这个担心却没有成为现实。然而能跟母亲见面的时间就几乎是没有了。
而欧扬之所以去当“艾星”的总裁,也是听从母亲的安排。他的言听计从一方面是不愿忤逆了母亲的意思,另一方面是他认为只有这份职业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获得重回内地的机会。虽然无缘再见,可他更不愿继续留在这里。至少回到内地以后,可以离她近一点,尽管他并不知道她身在何方。而且他了解母亲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势必已经规划好了,他无从拒绝。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欧扬已经到了正屋的大门前。他刚想推门而入,门就从里面被拉开。紧接着便是一个人笑颜灿烂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欢迎回家!”
欧扬的思绪才刚刚有所收拢,基本上还处在没有全部整理好的阶段。这下见到那个意料之外的人,更是忍不住错愕地愣在了原地。而他的突然停步,让紧跟在他身后的阿万措手不及,手中的行李箱也是一前一后地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两声着地后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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