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一下子呆住,瞬间气得俏脸通红,颤抖着手指向一脸凛然的九方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主子,出什么事了?”
原本在一边同沙摩提争执的侍卫这时回过头,看到少女的神情,赶紧一步跨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少女也不答话,眸子里盈盈有水汽,委屈得小脸皱成一团。那侍卫瞬间脸都白了,怒气冲冲地盯紧九方缨,手已经扣住腰间剑柄,“竖子安敢无礼!”
“这位大人脾气如此暴躁,竟不问事情经过?”九方缨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伸长的胳膊将细君严实地遮在身后,“分明我们已经买了这匹琉璃马,贵主人却如此蛮横夺爱,看来我们应当往长安令面前说道一番了!”
这还是对门的文寡妇告诉她的。偌大的长安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事,若是自己占理,只管拉上对方往长安令处去。
“这长安令当真如此厉害?”九方缨好奇至极,却也不怎么相信她的话。
当年住在新野,县衙的人都是些公报私仇的小人,不然,也不会设计连累薛玉年这样的文弱之辈上战场去送死……
文寡妇笑得妩媚,托腮看着九方缨,一双眸子里如秋水涟涟,“因为,如今的长安令是当年廷尉之子,与他父亲一般,最是公正廉洁、刚直不阿。”
九方缨本不认得什么“廷尉”、“长安令”,但能够被文寡妇如此称赞,她还是牢牢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今天这话还派上用场了。
果然,听到提及“长安令”,侍卫面色越发难看,低头向那少女道:“主子,回去罢……您出来也太久了,若是问起,他们没法担待的。”
少女依然抽噎着,倔强地摇头,“就是要,要那匹马!究竟是个什么罕物……瞧那破衣烂衫的穷酸模样,也配……和我争?”
九方缨神色一凛,面上也浮现怒色,究竟这是谁家的大小姐,说话竟如此刻毒傲慢!
“姑娘,你的话不对。”原本一直在旁边的沙摩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少女停止抽噎,原本神色黯然的刘细君也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湛蓝的眸子,仿佛被太阳照耀一般,难受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了。www.sxynkj.ċöm
沙摩提向她微微颔首致意,又转向那委屈得又要落泪的少女,严肃地道:“姑娘,千万不可以外表来判定他人。有人喜欢华丽的衣服,有人喜欢朴素的衣服,你怎么可以只凭借衣服,便认为这个人的家世如何?”
少女脸上一红,立即斥道:“你算什么人,也敢在这里教训我?”
周围人议论开来,纷纷指责这少女的跋扈,她身边的侍卫们个个面色警惕地将她围在其中,为首那名曾和沙摩提争执的侍卫头领面色愠怒,厉声道:“放肆!都住嘴,住嘴!”
九方缨冷笑,颇为不齿,这主仆二人一个嚣张跋扈,一个不思劝谏反而助长其风,两下相加,这贵族小姐的性子只怕会越来越坏。
忽然,背后传来了金日磾淡淡的声音:“长安市集,还是收敛些好。”
侍卫首领怒而抬头,却忽然脸色一变,立即俯身向那哭泣的少女耳旁恭敬地说了什么。少女也蓦地止住了哭泣,惊慌地看了一眼金日磾的方向,倏然转身随着那侍卫首领走了。壹趣妏敩
他们二人一走,其余的侍卫也急急忙忙追随而去,市集中瞬间只剩下喧嚣的买卖声音。
金日磾舒了口气,见刘细君呆呆地看着他,便微微一笑,“姑娘,已经没事了,没有人再来抢你的琉璃马了。”
刘细君低下头,轻轻抚着怀里的马。九方缨看她神情依旧黯然,也回身安慰道:“已经过去了,恶人已走了,好妹妹,我们回家去罢。”
“原来你们是兄妹吗?”沙摩提忽然开腔,热情地凑过来看向九方缨,“公子,还要给姑娘买点什么吗?姑娘受了很大的委屈,你不用关心她吗?”
九方缨眉头一皱,刘细君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不必了,表哥,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吧。”
“且慢。”九方缨忽然道,眯起眼睛,冲着沙摩提微微一笑。
“公子还有什么指教?”沙摩提正要转身,迎上她的目光,便也停住了脚步。
九方缨伸手一指,那两匹被大胡子牵着的马被刚刚的人声争执惊吓,有些不耐烦地在原地刨着蹄子。“这位沙摩提先生,你所说的‘天马’,我并不能赞同。”
“为何?”发话的不是沙摩提,反而是满脸好奇的刘细君。沙摩提正要开口,闻声立即看向她,刘细君脸上微热,慌忙垂下头靠近九方缨的身边。
金日磾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向九方缨示意。九方缨也不推迟,将刘细君交到金日磾身边,自己走到马的近旁,轻轻抚了抚那马的鬃毛——她的手仿佛有一种安定的力量,原本焦躁的马停住了动作,低着头对着她的手心轻轻磨蹭。
“此马委实高大,也不算凡品,但不至于如天马。”九方缨沉声道,“此马高大、后肢强劲,但蹄碗不大,硬度不强,显然更适于挽用而非骑行。”
刘细君惊讶之余,对着九方缨露出崇拜之色,金日磾也微微笑,赞许地注视身前的人。
少年神色坚定,每当提及“马”,她总是神采焕发,与寻常温和低调的做派截然不同。
被如此严厉质问,沙摩提仍然神色淡然,点点头,“所以?”
九方缨微怔,分明她拆穿了他,他还能如此淡然?她不怒反笑,“以我所见,这不过是河曲马与中原马杂交之后所得,因此与河曲马不尽相同,但仍然不改其本质。阁下却号称‘天马’对外售卖,竟不觉得有愧于大家么?”
“什么?……他是个骗子?!”
“竟然敢在长安卖假货!把他们打出去!”
“简直找死!”
其余几名西域商人听到骚动,疑惑地凑到沙摩提身边。但在原来方才的喧闹声后,“假货”一词已经传扬出去,许多本已购买了货物的人嚷嚷着要退货。
商人们顿时一阵手忙脚乱,围观者们也都牢牢地盯紧了他们。
“河曲马……莫非,说的是羌人的马?”刘细君想了想,试探地道。
九方缨只是微微笑,见金日磾也很认真地在听,便道:“河曲马本是先秦时所用,他们常年与羌戎杂居,极为重视畜牧,都道秦人统一六国,他们的战马也贡献颇丰。”
刘细君恍然,默思片刻,忽然低吟道:“驷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
九方缨含笑点头,诗经中的这篇《秦风·小戎》她喜爱至极,其中对秦人之马的描述更是令她心向往之。
忽然间,她想到这篇诗的后文,“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顿时心中恻然,她早已没有所念之人,又有何期可言呢。
退货的骚动愈发激烈了,沙摩提这时才露出为难神色,急忙向九方缨道:“公子,我们也不过是吃一口饭,这马虽不是你们所认定的‘天马’,但如你所说,也是英雄的马的后裔……我只是卖得贵了些,你又何苦如此害我呢?”
“只是卖得贵些?”九方缨目光一转,嘴角扬起,“如果没有人拆穿你们的把戏,这些本应用来拉车的挽马就被你们用如此手段莫名其妙买了个高价,长安马市又该如何自处?真当长安无人了么?”
说到句尾,她声音略有拔高,也更加严厉。
“说得好!”不知谁带了头,人群中传来了喝彩声,此起彼伏。
沙摩提这回真蔫了,神情沮丧。九方缨想着这个教训也够了,正打算见好就收,忽然感到袖子被轻轻拉扯。
她转过头,刘细君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匹琉璃“马”,有些恳求地看着她。
毕竟……方才面对那个傲慢的贵族少女,沙摩提当真帮了她们很大的忙。
“各位。”九方缨咳嗽一声,“‘天马’本就是可望不可即,这群商人千里跋涉来此,也是不易,以此为噱头希图多赚些回乡路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少人被这个俏皮话逗乐了,气氛一下子松快下来。
九方缨趁机继续道:“因此,马匹之事另当别论,其余的货物见仁见智,大家若是喜欢,尽管买去;不喜欢,看完便走,全凭自己心内做主。”
一番开解,众人纷纷散开,有些人仍是心有余悸,不多时便匆匆离去,也有不少重新返回了摊位继续挑选。
那些商人们见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又见沙摩提做了几个手势,喊价便比方才略低了些,很快也成交了不少。
九方缨看了一圈,其余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见刘细君和金日磾都已经兴致缺缺,便招手领他们离去。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沙摩提走了过来,诚恳地向她抱拳,“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改日必定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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