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嬗双手一背,微微颔首,“孺子可教也。”
九方缨只觉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原来并非人家平舆侯心血来潮,一切都是这个小子在背后故意为之——这分明是在趁机害她吧?!
苦思片刻,九方缨勉强拱手道:“如此……便多谢侯爷抬爱了。”
“凭这么一句话便想打发了?”霍嬗挑眉。
九方缨无语,对着霍嬗当真没辙了。
虽然她当家已久,但平日往来面对的都是街坊以及买马的客人,她倒是从未应对过这种早熟的少年人。
尤其,还是霍嬗这般……与众不同的。
她叹了口气,却突然感觉近来自己叹气的次数愈发多了,只好转为一声咳嗽,“侯爷有什么吩咐,便直接挑明罢。”
霍嬗这才点点头,“还算识相。依然是上次的提议——我命你来冠军侯府做事。”
九方缨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拔足便走。“只这一条不行。天下能人千万,侯爷为何偏抓着我不放?”
这小侯爷究竟为何总是这般奇思妙想?她并未得罪着小侯爷,甚至还为他治了伤马,为何得不到好报?
“站住!”霍嬗腿短,根本追不上九方缨卯足劲儿的飞奔,急忙向路边打手势。
九方缨正急着离开,迎面忽然一道黑影闪出来,于辰正拦在面前,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不情愿地张开手,“公子还请留步。”
“你阻拦我?”九方缨回头看向霍嬗,有些着恼。她怒极反笑,目光微冷,笔直地立在原地,“自然,以侯爷的身份地位,无论想做什么,任谁都是阻拦不住的。”
霍嬗正悠然踱步到她跟前,闻声脚步一顿,表情僵在了脸上。九方缨看着他倒背双手的姿势,分明显得老气横秋,可偏又顶着那张稚嫩的脸,显得怪异又好笑,却让人忽然不忍心发火了。
九方缨顿时有些心软了,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她退回去想说点话安慰,霍嬗忽然退后了一步,语气冰冷,“滚吧。”
“……”九方缨气结,这小儿当真喜怒莫测!她在原地平息了片刻怒气,立即毫不迟疑拂袖而去。
于辰动了动嘴唇,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他叹了口气,走近霍嬗身侧,低声道:“侯爷,您既然想要招揽他,自然要温和一些……若您动辄呵斥,他并非府中之人,自然更不会听任您的调遣。”
霍嬗抬起头,小脸上一片冷色,片刻,又浮现了熟悉的嘲讽笑容。
“他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敢再三拒绝我,世上竟有如此不识好歹之人?呵……难道在侯府里为我做事,还比不上在这市集里卖马?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硬气到几时。”
于辰暗想,毕竟并非所有人都能忍受您的脾气,哪能一概而论。何况那少年人自己的日子过得安详平和,为何要谋求前路未知的改变呢?
“走罢,还留着这里作甚?”霍嬗翻身上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话,往马股上狠抽了一鞭。枣红马朱血吃痛,奈何蹄上尚有木屐,只能小心翼翼地尽量快行。
“侯爷!”于辰念及九方缨所说,生怕朱血出什么意外摔了自家小主子,只得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忽然一阵冷风拂面,于辰冷得微一哆嗦,恍惚中见到霍嬗的身形也晃了一晃,衣袂翩飞,整个人随时将乘风而去、消失在天边似的。
于辰心里蓦地一惊,他怎么会生出如此念头?
作为骠骑大将军的唯一子嗣,这个小小少年自出生起便承载了许多人的希望——或许,是太多的希望。
于辰很骄傲自己曾追随过那位已经成为神话的先代冠军侯,连带着对霍嬗也极为关切,但刚刚那一瞬即逝的幻觉、或仅仅只是一个念头,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恻然。www.sxynkj.ċöm
故而他能守在这小小少年的身边,无论霍嬗的脾性如何,他始终不曾改变。
随着那两人两骑远去,巷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一旁的角落里,一个胖胖的身影显露出来,深深地望着那两个离去的人,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想要招揽她么……”
九方缨气呼呼地卯足劲儿飞奔,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自家所在的巷子口,赶紧一头钻了进去。
她走得太快,全然没注意到左侧头顶的窗边,有两双眼睛自她出现便密切注视着。
“这位便是你那位外甥罢。”虞海漫不经心地道,提起酒壶又为二人的杯子满上。
暴利长连道不敢,捧起了酒杯,陪着笑脸道:“大人说得极是,阿缨虽然年轻,性子却是极好。”
虞海点头,目光又将对面的人打量一番。
因为流放敦煌做了几年苦役,暴利长的外表看起来远比实际的年岁沧桑,躲闪的眼神显示出他的胆小怕事,也正是因此,应当更加容易掌控。
虞海回想方才那个匆匆走过的少年,虽然只在宫中有过短暂的会面,他却直觉感到那少年的性子与己不合,若是培养那少年薛缨,必然留有后患。
虞海饮了一口酒,压下心头的得意,依然用平淡的口吻道:“方才所说,以为如何?”
暴利长正在嚼着嘴里的肉片,闻声赶紧拼命吞咽了下去,惊愕地睁大眼睛,“您……您并非是取笑?那、那是真的?”sxynkj.ċöm
“是。”虞海颇有些嫌恶他这副嘴脸,心里暗暗道了一声“庶民尔”,依然带着淡然的神色,“我既然为太仆,六厩为我辖下,承华厩丞年岁已长即将归乡,你若是愿意,我便……”
“愿意愿意!多谢大人提携!”暴利长手中的筷子都跌了下来,激动得双手发抖。他颤抖着离席,双膝直打颤,几乎要一头跪倒。
虞海连忙也站了起来,伸手将他扶住,呵呵笑道:“明日自会有人来接你,明日宫中见罢,承华厩丞这职务虽不算高,将来做得久了,只怕太仆也是极有可能……”
“不不不,这一切都是太仆的提携,太仆大恩,小人——臣永世不忘!”暴利长这回脑筋转得快了,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奉承话巴巴地讨好面前的人。
这是怎样的运势……前一日去长安令衙门溜达了一圈,暴利长还以为以声名尽毁、在长安再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不想今日竟被太仆亲自直接找上门,还要提携他入宫,看护天子六厩!
虽只是一名小小厩丞,虽只是一名看马的官,可当今陛下真心爱马,他日养马养好了,只怕飞黄腾达也不在话下!
暴利长往下细想,禁不住脸上神采飞扬,虞海心中暗自冷笑不提。
九方缨回到家中,饭食早已准备妥当,却依然只有薛林氏和细君在家,一问起来,暴利长才出去不久,直言今晚并不回家用饭。
“舅舅又有何事出去?”九方缨心里着实有些担心,前些日她这舅舅出去,想不到是跑到各贵族官员之中吹嘘,打着相马的名义骗吃骗喝;好容易因为被商人告发消停了,今晚莫非是又有了新招数?
细君轻笑不语,薛林氏似也认命了,摇摇头,“无论如何,亲家舅舅又不是孩童,真要做些什么,心中还是有分寸吧。”
九方缨苦笑连连,虽不应由她细数,但以她这舅舅的脾性,恐怕真不知分寸为何物。
碗筷收拾毕,九方缨照例去马厩喂马。两匹马在一起算是相安无事,那灰马此前一直被商人冯继充作苦役,动辄打骂,虽是牲畜却也知道畏惧,待在马厩中分外乖觉。
九方缨给它们拨拉着草料,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笑了笑,回过头去,“你也要学养马么?”
刘细君婷婷袅袅走近,含笑摇头,“缨姐姐的技艺不是一般人能达到,我自叹不如。再者,我骑术平平,实在辜负骏马,饲喂它们难道能助我增长骑术?”
“这话难说,指不定就能。”九方缨振振有词。二人相对一眼,都不由得笑了。
两匹马正吃草吃得欢,白龙不时抬起头来蹭蹭九方缨的手,好像在撒娇,九方缨也顺势搔了搔它的耳朵,笑骂一句“精怪”。
“缨姐姐……”身后的刘细君忽然低声开口道。九方缨轻轻“嗯”了一声,刘细君迟疑片刻,低声道:“关于打听西域商人之事,你所拜托之人……是否是那位匈奴都尉?”
九方缨手中动作一滞,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些热,嗫嚅着道:“我在长安也算举目无亲,何况金都尉是朝廷中人,所识之人自然比我们多……”
她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这番话听起来怎么更像借口而非理由?她尴尬得干脆闭了口,忽然听对面刘细君“扑哧”一笑,啧啧道:“缨姐姐,你果然对他挺特别。”
“没有!”九方缨马上反驳,“他是朝廷官员,而且还是匈奴人……”
她一下捂住嘴,马上又摇了摇头,自我安慰般道:“若真是凶恶的匈奴人,陛下也不会留他在身边为官罢?”
“所以,缨姐姐是当真对他钟情了么?”刘细君笑眯眯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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