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行人回到冠军侯府,侯府的医官也已经提着药箱匆匆赶到,当即接手了病人。
自医官开始诊脉起,九方缨一直跪坐在床边,紧张地等候结果。
那长髯白发的医官诊了很久,闭着眼睛沉吟不语,尔后细细检查过薛林氏的眼耳鼻口,依然沉默着没有开口。
“黄老头,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看九方缨实在是满脸的焦急,霍嬗也看不下去了,嘟哝着问了一句。
医官懒懒地抬一下眼皮,“老夫叮嘱侯爷留府静养,侯爷便是这般不听人劝的么?还又带回来个病患。”
九方缨脸上涨红一片,她知道这是在给旁人添麻烦,但……关心则乱,她无法不将薛林氏的事放在心上。
霍嬗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黄老头,究竟谁才是侯府之主?别将你那套拿来唬我,别以为你是舅爷那边特意安排的人,本侯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黄姓医官呵呵一笑,轻抚长髯,“嚯?了得了得,小小年纪已有如此脾性……看来长平侯倒是枉费心思了。”
霍嬗“切”了一声,“别废话,就说这人能不能治吧。”
听着他们的对话,九方缨在一旁脸色都白了,如今医官对她而言便是至要紧的救命稻草,她绝不敢有半点的不敬和得罪,更不用说看着霍嬗在那边用轻浮的言语挑衅。
听到霍嬗如此询问,九方缨好容易才将心情放松,紧张地转向医官等他的回复。
黄夏这才放下手,目光灼灼落在九方缨身上,轻轻“嗯”了声,“好极,这般才是病人家眷模样。”
“别卖关子,没得让人讨厌。”霍嬗从旁插嘴。
黄夏莞尔,却见九方缨仍是神情紧绷的哀怨模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这才收起戏谑神色,淡淡道:“令堂的情形,只怕你也是心里有数的。”
“是……”甫一开口,九方缨顿觉自己声音尖锐而嘶声,急忙咳嗽一声,“乡野不曾有好大夫,但都说得不大乐观。”
她神情变得黯然,“原本这些年已将病情控制住了,可不想……不想今日她的心绪波动太大,或许正是因此,才又……”
黄夏立即转头看霍嬗,若不是因为这孩子的缘故,会这么好心把人特意带回侯府来治病?
霍嬗面色淡定,但紧张翕动的鼻翼出卖了他的情绪。身后的于辰冲着黄夏用力点点头,可不就是这样么,不然他家小主子怎么会这么突发善心。
“我说,专注为人诊病不行么?”霍嬗面子上挂不住了,直接嚷嚷起来。
黄夏瞧了他一眼,又转向九方缨,淡淡地道:“公子有如此准备,自是再好不过。哮喘之症,既然分‘哮’与‘喘’,令堂自然属‘喘’之症状,老夫当先为你开一剂汤药纾解郁结肺气,再行补肺肾。”
“诺!多谢先生!”九方缨喜不自禁,纳头便拜。霍嬗瞧了眼黄夏,却见黄夏果然不上前扶,极为坦然的受了这一大礼,转身去旁边挥毫写了个方子,拿给了于辰。www.sxynkj.ċöm
得此良机,九方缨心中踌躇片刻,还是快步趋近跟前,恳求地道:“敢问先生,我娘这病症……能否根治?”
黄夏依然从容不迫地理着自己的外袍,又将药箱提在手中,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老夫方才不是赞过公子心有准备么?”
即是说,这病也是没法根治的了……
九方缨一阵失神,眸中水光又泛起。最终她仍是无法治好婆婆,将来她命归九泉,即便薛玉年不责怪,她的爹娘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他们定会说,不意竟养了个忘恩负义之女!
九方缨茫茫然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床上还在昏迷中的薛林氏。室内很快变得静谧,大约是霍嬗等人出去了。
不知坐了多久,忽然一阵药香飘了进来,九方缨下意识起身,却见一个满脸笑容的女子端着一只红木盘婷婷走了进来。
九方缨一愣,猛地意识到这或许是给薛林氏的药,慌忙上前要接,“不敢劳烦姊姊!”
那女子笑着避开,柔声道:“这只是安神汤,是侯爷的吩咐。薛夫人的药还在后厨熬着。”
九方缨正要答话,忽然只听“咕~~”的一声,她面色大窘,捂着肚子退后一步,脸上几乎快要烧起来。
女子将汤药放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于辰说,薛公子到了这时定饿了,已为公子和令堂备下了饭食,稍后便会送来。”
九方缨羞得不知如何自处,只好上前抢近一步接过汤药给薛林氏喂下。这回女子没有再谦让,笑眯眯地看着她将一碗汤喂完,收拾了空碗,欠身道:“请公子稍候。”便退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九方缨坐在床边,双手纠结地十指相扣。不过是一天一夜的功夫,竟在她面前倒下了两个人,且都有性命之忧,她心中彷徨,可她为他们做了些什么?
对于日磾,她固然是找到了他的下落,可救护他却是复陆支伊即靬那一群匈奴人在为日磾奔走;
对于薛林氏,若非今日机缘巧合,她哪能寻到如这位医官这般的良医?可薛林氏这病依然不能根治……她该如何,她还能如何?
“咴咴——”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嘶鸣。
九方缨回神,下意识地抬步走去推开了大门。步下台阶,中庭夜凉如水,她茫然四顾,那声嘶鸣却又再次响起。
“咴咴——咴——”
她转过头,这才发现右边竟然是一个马厩。原来霍嬗将她们的客房安排在了马厩边,真不知是机缘巧合或是刻意为之了……
九方缨慢慢走了过去,或许如今正是晚膳时分,马厩边无人看守。她责备了一声“疏忽”,却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踏入其中,九方缨不禁感慨,不愧是冠军侯府,马厩之大、装饰之精致也是叹为观止。
但精致于她无用,若真想养马,只需全心为马即可,马不会懂这些为人们所钟爱的奇怪装饰。
努力回忆着方才马鸣响起的方位,九方缨大踏步往前走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匹毛色如火般的骏马。
“朱血——”她记得这马的名字,情不自禁走上前去。
红马的脚上还带着木屐,所处的位置果然是整个马厩最透风之处。她在心中欣慰霍嬗果真听进了自己的话,上前轻轻抚摸朱血的鼻梁。
因为来人,红马颇为警惕地略有退后,但它很快嗅出了来人气息,迟疑了片刻,终于没有再挪动,只是不安地甩了甩头。
九方缨在它脸上轻轻打了一个耳刮子,不禁笑骂:“这么快便不记得是我救了你?也是,那天你也只记得日磾……好罢,虽是我想出的法子,总归是日磾为我实行,不然你的蹄子可就整个儿废了,多可惜啊。”壹趣妏敩
“你是何人?你认得金日磾?”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凉的声音,几乎将九方缨吓得心跳骤停。她本是偷偷“潜入”,这下无异于被侯府之人抓包,只得以袖掩面转过身来,惭愧地拜下,“薛缨无状,还请恕罪,但我当真无意对‘朱血’加害……”
“你竟知道这马的名字。”那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惊讶,但语气已经变成了笃定,“哦,你是那日在侯府门前救马之人。”
九方缨汗颜,仍然低垂着头,“小事实在不足挂齿……”
“抬起头来。”那人继续道,声音变得冷冽。
这人语气好生霸道,这儿不是霍嬗的府邸么?怎么这人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但九方缨也只得依言照做,放下衣袖抬起头。她看清了面前之人,竟是个衣着光鲜的青年人,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下,依然能看出他白皙的皮肤和疏朗的眉目,比日磾显得年轻。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冰冷的。
青年端详了她片刻,若有所思,眉头轻蹙,“金都尉结交的那名汉人少年便是你了。”
九方缨心中狐疑,这人是金日磾的友人么?可是她从不知道……况且,金日磾若是有与冠军侯府渊源如此之深的友人,上次来府中寻找霍嬗怎么还会如此艰难?
她垂下头去,自然不敢在这时候接话,只怕会影响到金日磾。
青年自己思索片刻,已经推出结论,哼笑一声,“原来不过是个马夫。”
九方缨气结,一下挺直腰背,怒道:“在阁下眼里,与马匹有关便是马夫么?或者,马夫便是极为卑下的人?”
她声音骤然提高,将那青年也吓了一跳。他眉头皱得更紧,又将她打量了好一阵子,不禁愠怒,“你可知我是何人?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九方缨微微一笑,“此间是冠军侯府,小侯爷绝不似你这般……嚣张。”她本想说“跋扈”,但想到霍嬗性子岂有不跋扈之时?赶紧换了个词,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
不管了,即便是冲着金日磾的面子,她也绝不容许这人如此肆意侮辱她。
青年勃然变色,正要开口,霍嬗凉凉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过来。
“叔叔,我竟不知你何时喜爱钻马棚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龙媒长安更新,第五十六章、居侯府养病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