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到了时分,暴利长终于从迷迷糊糊中醒转。连着几日躺在床上直叫他身体酸软,他尝试撑着身子坐起,顿时惊喜地发现疼痛减轻了许多,连忙挣扎着下地。
屋内还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和昏迷中嗅到的气息并无二致。暴利长扶着桌子慢慢走动几步,扯着伤口虽然疼,但还是咬牙坚持到了门口。
“阿缨——在家么?”
连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暴利长心里有些不安,随手从一旁柴的火堆里挑了一根柴充作手杖,跌跌撞撞往外面走去。
说来也是奇怪,他唤了这么久,怎么连薛林氏也没见着出来?更不用说他那个不省心的丫头。
——想到又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暴惜儿,暴利长更是生气,脚下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外面的街道竟有些出奇的清静,暴利长拄着那根柴火在门边呆呆立了阵,忽然瞧见对面酒肆大门走出来一个戴着头巾的人,脚步匆匆似要离去。
“呔!谁人?”这诡异的外形和装扮令暴利长起了疑心,不顾自己还带着伤,龇牙咧嘴地一瘸一拐赶过去。
那人竟回头瞅了他一眼,马上又敏捷地跑走了——那样微胖的身材却如此灵活。
暴利长越发觉得这人眼熟,但他这时哪里追得上,气了片刻,转而往酒肆里赶去。
酒肆大门虚掩,暴利长脑海中“嗡”的一声,急忙推门进去,“文娘子,方才有什么人来过吗?”
虽然尚未到开张的时辰,往日常见到的那几个跑堂和丫头也不见,暴利长只恨自己身上越发疼痛起来,循着记忆找到后院,隐约瞧见一扇门半开着,不假思索便上前去推开,“文娘子,究竟……”
一阵诡异的香气迎面而来,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暴利长顿时失去知觉。
算着时间,金日磾接了金傅准备出宫回家,却在宫门口见到张安世,后者显然是等候许久了,见到他们父子二人,一向严肃的“铁面”上也很快闪过了一丝轻松神色。
张安世上前见礼,目光从金傅脸上淡淡掠过,依然看向金日磾道:“都尉走后,子儒细想缘由,此案既然与先父有关,子儒理应详查,因此贸然来与都尉同行,还请见谅。”www.sxynkj.ċöm
“尚书有心,如此最好!”金日磾当然欢喜,将儿子抱上马背,有些歉意地向张安世颔首,“只是,我需将小儿先行送回家中,尚书不若……”
“无妨。”张安世摆手,“既然立意同行,都尉只管先送公子回家。”
他自有私心,尽管这是为公事造访酒肆,但与文朝云私下约定在先,他不愿让她一个“寡妇”为难,便不愿当众单独去见她。壹趣妏敩
金日磾无暇去想这许多,到家后将金傅交给了母亲阏氏,即刻又跟随张安世出门。
他当然没注意到,在大门在背后关上的一瞬,金傅正用一种阴沉憎恨的目光冷冷盯着他的背影。
听到马蹄声远去,金傅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忽然换了笑容,转头走到身后一脸关切的阏氏身边,撒娇地道:“祖母,傅儿好饿,想吃金丝饼。”
金丝饼正是阏氏家长特产,阏氏闻声大喜,心里原本一丝对儿孙间关系的担忧顿时丢开,笑着摸了摸孙儿的小脑袋,“甚好,祖母这便去做,傅儿你在院子里玩,别外出到街上。”
“诺。”金傅乖巧地回答,目送阏氏进了屋内,静候了片刻,小脸上的笑容很快收起,抿着唇小跑到后院。
他往四面看了看确定没人,沿着马棚边的杨树攀了上去,眨眼间便到了墙上,探出小脑袋往下看去,用欢快的声音轻轻叫道:“兰姨!”
外墙下早已站着一个人,听到金傅的声音便扬起脸来,正是阿提兰。
“傅儿。”看到那张活泼的小脸,阿提兰笑着伸手,眸中却隐隐带着泪光。金傅连忙也伸出手去,二人手指勾了勾,阿提兰道:“傅儿……许久不见了。”
听到她哽咽的声音,金傅也难过得红了眼睛,“兰姨……傅儿还以为,你不要傅儿了。傅儿错怪兰姨了,兰姨你别生气。”
“昨日不是都说清了嘛?我没有生气呀。”阿提兰稍微踮脚,有点吃力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你外祖父给你的,拿去玩吧。”
金傅接过,也不打开就直接放进怀里,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她,“我……我再向爹爹和祖母说说,为什么不许兰姨进门呢?他们……简直没道理!”
阿提兰叹了口气,转过头背靠着墙,金傅从上面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但轻轻的啜泣声令金傅心里一阵一阵发疼,也更加怨恨起那个打乱了自家生活的女人。
他恨恨地捏紧拳头,忽然想到什么,道:“兰姨,爹爹现在不在家,我想,他可能又是去见那个女人了!”
“怎么回事?”阿提兰立即打起精神,擦了把眼睛,故意惊诧地说道。
金傅咬唇,把刚刚出宫时见到张安世的一幕说了出来。他虽不认识张安世,但从服饰和气度,以及父亲金日磾的态度,金傅知道那人来头定然不小,便特意留心了。
阿提兰听罢若有所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柔一笑,“好了,快些回去房里,若是被阏氏看到,只怕要迁怒于你。明日再来看你好吗?”
“当真?”金傅原本极为不舍,听到阿提兰说明日再来,又雀跃起来。
阿提兰郑重点头,眸中又泛起泪光,幽幽叹息一声,“傅儿,毕竟王子和阏氏不许我再来,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对你也不会好。但是你记住,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兰姨都会尽力帮助你、满足你。”
她又叹了口气,转身匆匆走了,只留下金傅骑在墙头,痴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末了,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般,他的小脸上神情忽然变得坚毅。
金日磾二人并辔而行,并未刻意加快脚步,趁着这段时间,二人便随意漫谈。
一番谈话下来,张安世对金日磾又有改观,他原以为这位匈奴王子能爬上如此高位,只是因为擅长溜须拍马迎合皇帝,不想金日磾胸中还真有几点墨水,谈起如今朝廷竟也能侃侃。
“以都尉所见,大汉如今还要继续西进?”张安世道。
金日磾颔首,轻抚了玉风的鬃毛,道:“如今的陛下是少有的圣明之君,更有极为长远的目光,这远非伊稚斜之流能比。博望侯既已打通‘丝绸之路’,通过这条路,我们当然不能只走到月支、楼兰便罢;往西,还有更广阔的土地,还有更多我们并不知道的人和事,这都是我们应当继续探索的。”
张安世忍住心头惊讶,面上依然平静。他生性谨慎,因而对于皇帝西进之策不甚热衷,但听到一个匈奴人对于“丝绸之路”也有如此赞誉,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骄傲和自豪。
他不欲就这个话题多说,瞧着路途还远着,便指着金日磾的坐骑道:“九方娘子既是相马,都尉趁此便利,可有请娘子相过此马?”
金日磾朗笑道:“自然是有的,而且说得分毫不差。”便将二人初见的情形向张安世道来。
张安世边听边瞧着他,每听到他提起九方缨,言语中皆是无限温柔。
“日磾……是日磾么?”
突然出现的女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二人齐齐向路边看去,一个女子正拨开归家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走来,满脸都写着焦急。
“嫂子,这是怎么了?”金日磾连忙下马,女子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被金日磾眼疾手快扶住。
金日磾将她扶到路边歇息,不忘回头向跟着下马过来的张安世道:“这位是众利侯伊即靬的蓝夫人;嫂子,这位是尚书令。”
张安世见礼,心里诧异,他记得众利侯伊即靬也是曾随已故的霍骠姚出征过的匈奴人,眼前这女子却分明是汉人模样——这对夫妇竟是汉匈结合。
“见过尚书。”蓝晓君勉强还了礼,脸色依然有些难看。她歇了片刻,也不等金日磾继续问,又颤声道:“伊即靬不见了,九方娘子也……不见了,日磾,这……该如何是好呢?”
“什么?!”金日磾错愕之下迅速回神,“阿缨她……等等,伊即靬是怎么回事?”
张安世也收起别的念头,专注地听着。
蓝晓君用手帕掩面,声音哽咽,“今日,他本是往冠军侯府议事……过午时节,小侯爷身边那个亲信卫尉来报,说九方娘子被不知何人掳走……他便也自告奋勇去了!可这一去,到现在也不曾回来,他……他从来不是这样的呀,即便晚回家,他……至少会遣个小厮来报说一声,断然不会这样一走了之的……”
金日磾眉头禁皱,也嗅出其中诡异。他斟酌片刻,正要说话,“看来事情的确紧急。”张安世在背后淡淡道,“蓝夫人这就与我们同去酒肆调查。”
“如此……最好!”蓝晓君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抓起身边的剑握在手中,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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