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情绪大起大落,又兼身体虚弱尚未复元,刘细君倏地歪倒在一边,幸亏婢女从后面将她扶住,却惊慌得喊了出来。
“这……该怎么办?”九方缨对照顾人实在没什么经验,还不如让她去照顾马厩里的马,一见细君昏倒自己也慌了。
这时亏得霍嬗镇定,绷着脸盯了刘细君片刻,道:“长安令速速备好牛车,广陵王府并不远;于辰,你立即去找黄老头,不管他在做什么都给我拉去王府。”
两头各自去安排,九方缨咬咬牙,俯身把昏迷的刘细君一下背了起来。霍嬗一时倒无所事事了,跟在她们后面走出大堂。
长安令派人赶来了一架簇新的牛车,九方缨和婢女一同动手把刘细君稳稳地放进了车里。霍嬗心内稍安,特别注意了九方缨的神情,噫,她没有生气,那便好。
牛车启动,霍嬗也准备骑马跟上去,长安令抖抖索索地凑过来,“侯爷……您说的那个什么商人,确实要抓嘛?”
“当然要。”霍嬗翻身上马,看都没看他一眼,随口道,“沙摩提最是可疑,本侯还疑心他是匈奴的斥候呢,一旦捉到了他,即刻通知本侯。”
“诺!”有了这番话,长安令顿时底气十足了,赶紧更加讨好地赔笑,“冠军侯请等着好消息吧,臣……”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嬗早已不耐烦地扬鞭而去,最后一句话便随风消失在身后。
尽管此前广陵王胥与霍嬗颇有争执,但顾及刘细君的身份,广陵王府还是对他们大门敞开,令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将刘细君送回别苑安置。
为刘细君请脉良久,黄夏才慢慢松开她的手腕,用力揉着眉心却不说话。
“黄先生,请问……翁主情况究竟如何?”九方缨担心地问。
在等候细君诊治的时间里,她拗不过霍嬗的坚持,只得去随意地梳洗一番,换了身细君的旧衣裳出来。
如今都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也不在乎什么男装女装了。细君个头较小,幸而九方缨极为瘦削,除了胸前稍有些紧绷,其余还算合身。
她换完衣服出来,就见霍嬗一副傻傻的样子盯着看她,羞愤之余更多是恼怒,若不是今天霍嬗这小子和细君争执,细君何至于惊怒之下又晕厥过去?sxynkj.ċöm
黄夏放下手嗤笑一声,看都不看他们,“老夫命翁主卧床休息,可有照做?”
婢女们哪里敢应声?九方缨更加悔恨,正是因为自己,才连累养病中的细君奔波受累。
黄夏叹了口气,“老夫命翁主忌饮热水,想来也是没有照做的了……”
“黄老头,别卖关子了。”霍嬗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皱起眉头,“上次便想问你来着,这丫……嗯,她究竟中的什么毒?此前你直接一份药方便令她醒来,想必不是什么严重的毒;但她今天又晕厥,你这药方何曾靠谱?”
黄夏嘿然,“不是剧毒便不能致死?无论如何,这可是人命一条,小侯爷莫说得轻巧。”
九方缨立即怒视霍嬗,霍嬗尴尬地别开视线,“……罢了,真凶我们一定会抓到,翁主的身体,黄老头你多担待。”
看着细君服药后昏睡过去,九方缨和霍嬗便被黄夏命令着退了出去,理由是让病人静养,更不可让病人再受刺激。
在监牢里走了一遭,九方缨才感到“自由”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但看这广陵王府中美景如画,虽四面似乎潜伏着危机,也好过在监牢中看硕鼠逞威风。
“你……”
二人走到别苑里的一处凉亭,听得身后传来霍嬗犹豫的声音,九方缨能想到他要说的话,叹了口气,返身拱手,“小女欺瞒侯爷多时,实为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侯爷恕罪。”
霍嬗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化作一声轻哼,“可不是么,怪不得平常扭扭捏捏的,这等欺瞒之罪,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带过。”
九方缨苦笑,“侯爷欲待何为?”
霍嬗想了想,但也着实想不出什么惩罚之法。他自低头沉思,九方缨却忽然想起什么,“今日之事与侯爷无关,为何侯爷会到衙门?”
“这个……”霍嬗一愣,眉头皱起来,“是黄门署马监过来告知我。”
见九方缨露出疑惑神色,霍嬗嗤笑一声,“就是金日磾的弟弟。”
九方缨轻轻“啊”了一声,定是舅舅往金日磾处求助,金日磾便派了金伦过来。她先是一阵欢喜,尔后却有些疑惑,为何金日磾自己没有过来?
但她随即对自己说,金日磾是君王身边的近臣,不可随意抽身离开……
她眸光黯淡下来,此前他总是神出鬼没般,她也仿佛习惯了似的,这一回见不到他,就如此失落。
“那……金伦是怎么跟侯爷说的?”
霍嬗神情有些不自然了,犹豫片刻,低声说:“他知会我你已身陷囹圄,而且告知我真凶是那个叫做沙摩提的蓝眼睛商人……真是他吗?”
九方缨错愕,“你不知道是他,怎么敢这么笃定地让长安令抓人?”
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霍嬗吓得连忙去捂她的嘴,一把将她推倒按在凉亭座椅上,“住嘴!”
九方缨“呜呜”地发出含混的声音,气愤地看他,直看得霍嬗心虚起来,只得松开手,颓然坐在她身边,“金伦说,你本是替我顶罪的……有人要针对我。分明你我都不是真凶呀,既然如此,只能把最无关紧要的人推出去。”
“你——”九方缨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哭,她能获得自由竟然是拉了别人垫背,这与原本陷害她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气上心头,九方缨站起身走出凉亭。霍嬗连忙追上前去,“你要去哪,那丫……翁主的身体你不照看了?”
“我要回家报平安。”九方缨头也不回,声音里充满隐忍的怒火。
昨夜她被带走,暴利长或许就已出发去找金日磾了吧,一并也通知了广陵王府的细君。九方缨心头愧疚,她竟又连累了舅舅如此奔波。
回到熟悉的巷子,取了锁匙打开门,九方缨瞬间惊呆了。
整个庭院一片狼籍,仿佛狂风过境,散乱了一地的物什:笤帚,外衫,枕头,小凳……似乎有人在家里进行了一番扫荡,好像要从中找到什么东西似的!
“……娘!”九方缨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失声喊着冲了进去,薛林氏和暴惜儿是否受到了伤害,她们如今在何处?
脚步刚刚迈出去,一只有力的手突然伸出来将她的胳膊拽住。九方缨愤怒地往后一推,“放开我!你是何人!”
“你便是暴利长的外甥女?”身后的声音淡淡道。
九方缨感觉浑身都变得冰凉,当初宫中匆匆一面见过,她却无法忘记这个声音!
她僵硬地转过头,面前出现一张胖胖的脸,略显臃肿的身材更显得这张脸和善可亲。
——太仆虞海!
九方缨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此刻,她倒宁愿看到的是打家劫舍的流匪盗贼!
“啊呀,这是怎么回事?”虞海见她不说话,转头往四面一看,也吓得退了一步,“赶快、赶快报官,这分明是盗贼入室了!家中可还有人?”
九方缨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阁下是何人?”
虞海皱眉,身后跟着的侍从却一步上前,大声斥道:“大胆!太仆大人在此,小小贱民还不行礼!”
“哎,别这么凶。”虞海连忙摆手,不轻不重地斥责一句,眼睛偷偷注意九方缨的神情,却发现她依然冷冷看着他,眼睛里似乎还透露出一丝嘲讽。
虞海咳嗽一声,也觉得尴尬和恼怒,脸色也沉了下来,淡淡道:“本官前来,也是送回暴利长——抬进来。”
“什……”九方缨脸色遽变,只见两人抬着一副木板进来,上面趴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暴利长,屁股的位置一片暗红色,飘来淡淡的血腥气。www.sxynkj.ċöm
“……舅舅!”九方缨扑倒在暴利长身边,一探鼻息尚存,混乱的思绪总算拉回了几分。她握住暴利长的手,浑身颤抖,几乎要哭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下如此毒手?”
虞海在背后叹息一声,“或许他今日不大走运,诸邑公主传暴利长带天马觐见,许是他冒犯公主——又或是公主心中不爽利?——公主下令棍责,本是二十棍,也不知他又说了什么,公主一怒之下又补了八十棍,便成了这番模样。”
一百棍……人命便是这样被轻视的么?
霍嬗为了脱罪,亦或是为了救她,便不顾一切先抛出了另一个或许无辜的人来顶替;
那骄横的诸邑公主只因自己不痛快,便叫人把一个厩监痛打一百棍,险些要了暴利长的性命!
耳边继续传来虞海的声音:“唉,本官已请大夫为他看过,药也都备好了,你既然是他的外甥女,交给你照顾最好不过。这几日由他在家休养便是,厩里的事本官交由厩丞暂代。”
九方缨木讷地一一应承,将递过来的药包收在怀中,目光呆滞地看着兀自昏迷的暴利长。
临走之时,虞海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盘算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九方缨抬起头,目光转向他。她的思绪终于慢慢拉了回来,面对这个满脸堆着假笑的中年男子,她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
“薛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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