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在御花园又多坐了一刻,皇帝打了个呵欠,起身向一旁的卫青笑道:“皇姊在皇后宫里也坐了许久了吧,朕和你还是尽早过去看看她们,别叫她们等急了。”
卫青无奈一笑,“陛下明察,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
说着也站了起来,走到皇帝身侧。皇帝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看他,“你们照顾嬗儿也是费心了,但愿他不会辜负尔等心血,好好成为去病的继承人。”
直到他们二人走远,金日磾还立在凉亭边,方才皇帝临走时最后的话令他心里震颤,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长平侯和平阳长公主此番进宫,一个守在陛下跟前,一个前去探望皇后,摆明都是为了冠军侯求情而来。但事情并未查清,真凶至今不明,为何长平侯和公主委屈至斯?
“金都尉,您不跟着陛下去嘛?”忽听有人走到跟前,金日磾抬头,太仆虞海正笑吟吟地向他拱手施礼。
金日磾也忙还礼,目光却越过虞海,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暴利长。
暴利长同他交换一个安心的眼神,又垂下头乖乖地站在一边,金日磾心里暗暗乐了一下,阿缨的舅舅如今倒是对在宫中当差越来越熟稔了,算是件好事吧。
定了定神,金日磾重新看向虞海,淡淡道:“陛下既没有传召,臣等怎敢随意上前。告辞。”
言尽于此,他不想和这位圆滑的太仆再有更多牵连,只想尽早去接了儿子金傅回家——或者先将傅儿送回家,他再去探望九方缨。
倒不是不相信伊即靬夫妇,想到九方缨的家,金日磾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两道身影,令他心里有些担忧。
眼睁睁看着金日磾走远,虞海的眉头却紧紧皱起,久久没说出话来。良久,他蓦地想起身边还有一人,转头就见到暴利长牵着天马垂头站在身边,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把天马牵回厩里,等到出猎时,就看你的本事了。”虞海叮嘱道。
暴利长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苦着脸道:“陛下出猎,我也得跟着去?我只会喂马,可不会打猎啊。”
虞海眼睛眯起,认真打量了他好几眼,“别人都想着如何趁这个机会在陛下面前多多表现,你倒好,净想着躲开?”sxynkj.ċöm
暴利长撇撇嘴,他是爱财,但原本也没想着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回想当初流放敦煌的日子,再想想上次的飞燕草事件,暴利长没来由有些犯怵。
其实,就像阿缨之前说的,回老家有个小官儿当就挺不错的,留在这长安城里,还不一定就能顺顺当当呢。
二人一同回了承华厩,将天马拴回厩里,端详着暴利长已经纯熟的动作,虞海在一旁陷入思索。
天马如今已与暴利长混熟,对他没有了之前的抵触,但相应的,天马对暴利长似乎“亲近”得有些过分,不喜承华厩里其他人靠近,尤其虞海。
每当虞海想要靠近,天马便回仰起头后退,一副用鼻孔看人的姿态,简直像是人一般——它仿佛能感受到,面前的人究竟是真正爱马、惜马,或是纯粹利用马匹为己谋私?
但虞海倒不在意,不过是一群畜生,哪有所谓的“想法”?
想起那日在室内那人对他的答复,虞海心里有些怦怦跳,那人是否真能帮自己摆平目前的困境?
飞燕草一事,虽已在前任长安令张安世的调查下水落石出,但虞海作为太仆,也因用人不当受到不小牵连,罚俸也是情理之中。
更是因此,虞海的声望也受到不少质疑,他拼力斡旋,才使惩处仅以罚俸收场。若非眼下没有合适人选,或许皇帝要撤换太仆……也不是不可能吧。
想到这一层,暴利长背后猛地淌了冷汗。
“太仆?……大人?现在,已经可以回家了吗?”暴利长的声音打断了虞海的回忆,他掩饰般地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去吧。”
暴利长欢天喜地地当即告退溜了。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虞海目光渐渐暗沉,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行到宫门口,暴利长远远地望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稍加端详便认出是金日磾,连忙快步追上去,“金都尉!金都尉——”
话音刚落,暴利长登时愣了,他看到前面马上的人转过身来,怀里正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靠在金日磾的怀里。
“暴先生——哦不,厩监。”金日磾将金傅稳稳放在马背上,自己跳下地向暴利长走来,笑着向他一点头,“你也回去了。”
暴利长吞了吞口水,原本脑子里想说的话一下都吞了回去,忍不住又向马背上看了一眼。金日磾看懂他的意思,轻轻道:“这是小儿金傅,我正要带他回家呢。”
还真是他儿子!暴利长下意识地搓了搓手,之前金日磾上门时便说过有孩子的事,但暴利长还真没想到,这个小孩子便是金日磾的儿子!
暴利长自认在宫里不止一次见到过这孩子:皇帝若是闲暇,都会带着这孩子在身边,那些宫女们也都喜欢他得紧,和他搂搂抱抱的,没想到……那以后阿缨要是嫁过去,也不知道这么一位公子爷好不好相处……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马背上的小孩儿也正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竟有一种莫名的寒意。暴利长打了个哆嗦,转头又见金日磾也好奇地看着自己,连忙干笑一声,打了个哈哈。
“……咳咳,公子真是可爱,看这形貌,模样清秀,将来只怕会比都尉大人做更大的官啊!”
金日磾微微笑,他倒是不指望傅儿能做什么大官,伴君如伴虎,他只希望在皇帝身边兢兢业业做些事,攒些家底后安心归隐……那样惬意的生活,才是人人都想追求的。
何况,他想离开长安的念头久而有之,也自有理由,并非为一时意气。
“额赤格,”金傅稚嫩的声音飘进耳朵里,“我好累,我要回家。”
金日磾回神,向暴利长歉意一笑,“我先走了,厩监路上也小心些。”
方才金傅所说是匈奴语,暴利长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他听得出孩子语气里的赌气和不满意味,也识趣地连连点头,“都尉小心,明儿个宫里见。”
“好。”金日磾翻身上马,拱手之后策马离去,留下暴利长慢慢在后面走着,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描摹九方缨和这对父子以后生活的情形,想到微妙处连连皱眉,似乎已经吃准了九方缨会被那个小孩子欺负。
不多时,家门已在眼前,金日磾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当初遇袭之事仿佛还在眼前,现在虽不是深夜,但他带着孩子,也处于弱势,若上次的贼人再下手,他可能招架乏力。
他下得马来,正要去牵缰绳,忽然吃了一惊:马背上的小孩儿正瞪着溜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玉风的脚步一向很稳,但马背上还是免不了颠簸,金傅一向会在这个时候睡着,为什么今天傅儿却这么精神?
“傅儿,你不累吗?”金日磾伸手去抱他,却感觉到儿子微微的躲闪,更加奇怪,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想了想,笑道:“傅儿看来长大了不少,是想自己下来吧?”
“……”末了,金傅还是过去任由父亲抱住,轻轻环住父亲的脖颈趴在他的肩头。
金日磾抱住儿子,弟弟金伦已经迎了出来,帮忙把玉风牵到后面的马厩安置。
“爹爹,刚刚那个人是谁,你的朋友吗?”跨过大门时,金傅终于软软地开口了。
金日磾稳稳地托着他小小的身子,微笑道:“算是吧,他负责照料天马,我们也时常会见面。”
金傅抿唇忽然又道:“他和那个叫薛缨的,是不是也是朋友?”
从儿子的嘴里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金日磾心里重重一跳,脚步也一下僵住,片刻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傅儿好记性,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金傅还是趴在他的肩膀上,一声不吭。金日磾正要将他放下,不意看到母亲阏氏走了出来,冲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先回屋。www.sxynkj.ċöm
耳边响起细碎的轻鼾,金日磾才意识到儿子已经睡着,不由无奈地笑了,果然抱着金傅直接回了房间。
阏氏跟了过来,看金日磾轻手轻脚给金傅掖了被角出来,向他轻笑道:“你和阿伦先吃,我等傅儿醒了陪他吃。”
许是因为在宫里伺候皇帝公主们久了,即便在家,金傅从不单独吃饭,非要身边有人陪着一同吃。
金日磾正要拒绝,肚子已经“咕”的一声出卖了他。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娘只会宠坏我们。”
阏氏笑着关好了房门,携了他一同回去膳厅。
没有灯烛,室内迅速黯淡。榻上的被子里,一个小脑袋慢慢钻了出来,眸子里一片仇恨之色。
他想起刚刚那个男人分别时说的,不由冷哼一声。
“明天见?……是的,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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