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政被两个看守架着,或者说是半架半拖地出了牢房,向大牢的深处移动着…
或许是因为这位穿着朴素的公子哥,对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美食和美女那种视若无睹、不屑一顾,更有对恢复自由的一种无视或蔑视,两排牢房里的犯人们将手伸出栅栏外,用一种看似疯狂的肢体动作,加上歇斯底里的咆哮呼喊,表达着各自内心的愤懑和不平。
这些被判处重刑的囚犯,身上都肩负着将牢底坐穿的人生宿命,然而此刻看着另外一个人即将被大牢里的恶魔吞噬,而且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从各自的眼皮子底下经过,一种莫名的快感顷刻爆棚。
富有千金者一朝之间背负起即使活千年万年也偿还不了的债务,贵不可言者一朝之间沦落为被世人唾弃、所有人都能拿着一把装满脏水的呲水枪戏弄一番,更有甚者,两者合一,又富又贵的人被推到断头台上痛哭流涕,抱着妻儿老小呼天喊地,诸如此三者中任何一种,于穷苦者和卑微者而言,极易诱发一种莫名的快感,且在此快感的麻醉下,穷苦和卑微的生活又将在日出日落中快乐的继续。
经过两排牢房中间的夹道,尽头又是一处向下延伸的台阶,越往下走,愈加冷气袭人、阴森可怖,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侧墙上点缀着几个油灯,在微弱的灯光掩映下,一间宽大幽深的牢房静静地等待在那里,似乎对这个新来的客人有一种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傲慢和冷漠。
不同于刚才那些热闹拥挤的场面,这间牢房显得那么冷冷清清,那么死寂沉沉。
看守将牢房门打开,奄奄一息的陈政被扔在里面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老东西,大王给你送吃的来了,哈哈哈哈!”一个看守大笑着。
另一个道:“老东西怕是饿晕过去了吧?哈哈哈哈!”
“既然咱家大王将这小子送到了这里,那咱弟兄还有啥可顾虑的,何不将这小子身上的金子拿出来,也好换些酒喝?!”
“对对对!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咱可说好了,这黄金路牌儿咱俩是见面分一半儿,到了上面可要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认!”
“那是那是!就算有人问起来,咱俩也是一概不知。”
一个看守在陈政身上摸索了一阵,探手将黄金路牌儿掏了出来,哪知正在此时,从这间牢房的黑暗深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直直地向陈政身边扑了过来。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者,伸出一双瘦如枯槁的手,犹如两道利爪一般,划破凝滞的空气,直奔黄金路牌儿而去。
随着一阵锁链声响,那两道利爪在距离黄金路牌儿仅有几寸之遥的地方戛然而止,然而那股凌厉的杀气,依然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直到扑打在两个牢房看守的身上,才极不甘心地瞬间化为虚无。
那个看守吓得手一哆嗦,黄金路牌儿竟然掉落在地上,鬼使神差般向那个老者的方向滚动了过去。
原来,那老者的脚踝上竟有一副镣铐,这副镣铐被钉在里面墙上的一条锁链连接着,而刚才老者的双手所能触及的地方,正是这条锁链所能允许的最远距离。
两个看守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黄金路牌儿已然落在了老者手中。
那个与黄金路牌儿失之交臂的看守显然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在老者的进攻范围之外,跳起身来叫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实相的把金子交出来!”
老者全当没听见一般,一边手捧着黄金路牌儿,一边激动地喃喃自语道:“老夫与秦王相交多年,也未见过这黄金路牌儿究竟是何模样,今日竟在此处相见,真是造化使然啊!当年老夫手中若有此物,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两个看守叫骂着索要老者手中的黄金路牌儿,那老者看似一脸神伤地叹口气道:“这黄金路牌儿在尔等手中,无非是换些酒肉而已,岂不是糟蹋了此物。也罢!二位可前往老夫城南那处老宅,在那老宅的院子当中有棵歪脖子树,树下三尺有余,老夫当年曾在那里埋下足足一坛子金饼子。既然二位想要金子,何不与老夫交换一下?这可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老东西此话当真?”
“哈哈哈哈!老夫都是在此等死之人了,那些金子也是与老夫无缘,更何况老夫还要在此仰仗二位的关照不是?!老夫若是骗了二位,只管再饿上老夫三日,如何?”
“嘿嘿!你个老东西还真是命硬的很,这三日都没饿昏了你。今晚我们弟兄便到你那老宅查看一番,若是没有金子,当心你的老命!”
现场交易达成,两个看守从外面锁住牢门,嘀嘀咕咕地扬长而去。
那老者走到脚上的锁链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也就是距离陈政约一步远的地方盘腿坐下,一边看看手中的黄金路牌儿,一边端详着面前这个形如枯槁的年轻公子。
“嘿嘿!老夫被关在此处十多年了,还是头一遭送进来个能喘气儿的。你小子身上揣着秦王的黄金路牌儿,难道是秦王派来的特使?不对!若是秦王的特使,也不至于让魏王将你关在这里。前几日老夫闻着外面又是鹿肉又是美女的,竟然还惊动魏王亲自来此,你小子究竟是何来头?老夫听得魏王有意放你小子出去,你小子竟赖在此处不走,是何道理?”
奄奄一息的陈政缓缓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身前这位老者,只见此人虽然面色惨白,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然放光。只是奇怪的是,这位老者一双干瘦的手,时而发出微微的抖动。
再看这间牢房,里面的空间确实足够宽敞,一侧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块石板,或许那就是这位老者每天睡觉的地方。在牢房的一个角落里,像座小山似的堆放着许多白骨,再仔细看,不禁让人心生胆寒,原来那些随意堆砌的白骨中间夹杂着一些人的头盖骨,一双双空洞洞的眼眶,给这间牢房和这位老者增添了无尽的恐怖气息。
“也难怪你小子说不出话来。”那老者说完,起身走到墙角的石板旁,不知拿了一个什么东西,又回到陈政近前坐了下来。
当老者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陈政隐约看到那是一个半截头盖骨。壹趣妏敩
“哈哈哈哈!老夫在这阴暗潮湿的鬼地方攒了数月,才攒得这些许水来,若不是看在魏王想教你小子死在老夫手里,老夫才不舍得…”
老者话没说完,陈政勉强支起身子,伸手接过那半截头盖骨,顷刻间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又缓缓躺在了地上。
“这就对了嘛!三日不吃不喝,还能从老夫手中接过水去,看来你小子的身子骨还有些个底子。”
陈政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个挑战人类极限的项目早在河东郡时就练过了。www.sxynkj.ċöm
“我说你个傻小子,有肉你不吃,有那些个美女你不要,还要在这里硬撑着不走,哈哈,老夫还以为你连我这点水也看不上呢!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子,你要记得老夫一句话,即使你跟什么人有解不开的仇怨,难道说你跟摆在面前的酒肉、近在眼前的美女也有深仇大恨不成?!大丈夫生于世间,所求无非享乐二字。酒肉美女在身前唾手可得,哪还有功夫去计较什么仇怨!难道说你渴死饿死,那些盼着你死的人就会先你一步死光不成?!傻小子,人生苦短!人在世上不过几十年光景,即使是涛涛奔流的大江大河,遇到山川也要绕着向前走,遇到低谷也要先把那低谷填满了再争那出头之日。人何尝不是如此,要依势而行方能顺势而为,眼光不妨放长远一些,若是挺着脖子不知变通,那结果只能是渴死饿死,说不定哪一日便没了脑袋。哈哈哈哈!”
老者见陈政还是说不出话来,索性坐在原地,拿着黄金路牌儿反反复复看着,中间还不忘将其放在嘴里咬上一下。
过了许久,陈政再次支起身子,气若游丝般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傻小子,你我能在此相遇也是有缘,也不妨告诉你,你可听好了,老夫便是当年声名远播、威震天下的魏国司徒芒卯是也。”
陈政惨然一笑:“威震天我倒是听说过,您老的大名嘛…”
“好你个傻小子,竟敢说没听过老夫的名号,岂有此理!孟尝君田文你总该听说过吧,他与老夫可算是莫逆之交,当年正是他的举荐,老夫才当得三国联军的主帅,与那秦国的白起小娃娃有了那一场华阳之战。”说到此处,那老者微微扬起脸来,从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和饱经沧桑的面容不难看出,此时这位芒卯的脑海中正浮现着一阵阵战马的嘶鸣声和兵士的喊杀声,此种情形,与八戒在高老庄当着某冒牌儿村姑的面说自己曾是天蓬哥哥时似乎如出一辙。
“我说这位天蓬,哦不,是司徒大人,您老就先别忆往昔峥嵘岁月了,还是先想想方才被您老骗走那两位回来了如何应对吧!”
“看来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老夫的厉害!”
陈政又是一笑:“您老都有一顿没一顿的了,咱就别吹嘘了可好?!”
“哈哈哈哈!好小子,知道老夫这十多年是靠什么活到今日的吗?还敢跟老夫如此说话,换做他人,来到此处怕是早已吓死过去。小子,你以为方才那两个狗奴才还回得来吗?”
陈政一愣:“此话怎讲?”
“哈哈哈哈!老夫在此处与世隔绝十多年,也难怪你小子没听过老夫的名号。看你小子的年纪,老夫当年风光之时,你也不过是个**臭未干的娃娃。哈哈哈哈!若论打仗嘛,老夫自认是白起那个小娃娃的手下败将,不过,若论起诈术和格斗之术,老夫若是天下第二,那么就没人敢称天下第一。方才那两个蠢材,老夫今晚便教他们有去无回,你小子若是不信,明日便可一见分晓。哦对了,说了这么多,你小子是何来头?与那魏王究竟有何瓜葛?”
“咱们两个都到如此境地了,您老还有这份闲心打听我的来龙去脉。您老也别张口闭口的诈术了,我看不如用您老的诈术先弄点儿榨菜吃吃才是当务之急。”
芒卯眼睛一瞪:“榨菜?看来你小子还是不信老夫之言。当年老夫以魏国的长羊、玉屋、洛林三地为诱饵,使得秦王嬴稷助老夫成为魏国的司徒大人。老夫担任司徒后,不但如约将长羊、玉屋、洛林三地交付秦国,而且还教秦王派兵助魏国在齐国之境扩地二十二县。老夫靠着鬼谷子的纵横捭阖之术,当年真可谓左右逢源呐!咦?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老夫身上了?你小子因何来此,快说!若是不说,可别怪老夫下手无情!”
“老家伙,您老可别忘了,您老要想对我下手,那也要先够得着我才是吧?!”陈政往后微微挪动了一下,依旧用虚弱的声音轻笑一声道:“观察罪犯可洞悉文明的现状。我不过是个来此查看魏国文明现状的探子罢了。”
“罪犯能洞悉什么文明的现状?这句话谁说的?老夫如何没听说过?”
“呵呵!这句话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大牢里说的。”
芒卯一脸傻:“什么费奥、什么尔、米哈、什么伊洛、什么奇、还有什么思、什么夫、什么斯基,咋这么多人呢?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还说过什么?”
“这些人还说过: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就好。谁要是为此把人叫作卑鄙的东西,那么他也是卑鄙的。”
“哦~?这话说得太对了!老夫为了活下去…,唉!不说了。傻小子,那些人还说过什么话?他们如今关在哪里?”
陈政沉思片刻,突发灵感道:“这一段可能更适合你,听着:谁聪明、强硬,谁就是他们的统治者;谁胆大妄为,谁就被认为是对的;谁对许多事情报蔑视态度,谁就是立法者;谁比所有的人更胆大妄为,谁就比所有的人更正确。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将来也永远会如此。只有瞎子才看不清。《罪与罚》,没听说过吧?!至于这些人被关在哪里,这个世界上有思想和没思想的人都被关在一起,生来便都在这一粒沙尘上被判终身监禁和死刑,在哪里又有何差别呢?!”
芒卯品味良久,忽然开口道:“这些人方才说得那段话确有几分道理。所谓天道无亲,弱肉强食。世上的道理都在强者口中,弱者只能是任人宰割啊!”
“老子所言的天道无亲,后面那一句岂是什么弱肉强食,应是常与善人才对。”
陈政此言一出,芒卯的两只眼睛闪出一道寒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抖动地更加剧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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