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陈城北门外,芳草萋萋,春意盎然。
徐徐的微风,裹夹着一丝泥土的气息,从人们的鼻尖轻轻掠过,此种味道,既让人有一种对过去时光的依恋不舍之感,又让人对充满未知的未来有一种萌动的期待和向往。
天地更始,万物并作。
四季轮替的周而复始中,世间一切都在经历着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进化和演变。你来了、他走了,你走了、他来了…。从浩如烟海的星系,到你在街边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是在看似无序的碰撞和交汇中沿着时间划定的轨迹前行着。世界的神奇之处在于,一切看似无序的过程暗含着亘古不变的规律,这个规律可以让一切生,也可以让一切死,谁也无法逃脱。世界的奇妙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直到你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下一秒,或者在下一秒中收获了惊喜,亦或在下一秒中遭受了厄运,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握好每一个当下的时刻,因为,前一秒已经过去,下一秒还未到来。
在“嘀嗒嘀嗒”的生命倒计时中,阅读一本有益的书,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分享一份收获和喜悦,迈开双脚去开启一段旅程,都不失为一种对生命的致敬。然而,当你背离了生命的正轨,或者在喧嚣迷离的肆意放纵中迷失自我,或者在狐朋狗友的杯盏交错中怡然自得,或者在追名逐利的尔虞我诈中彼此算计,或者在鲜花掌声的歌功颂德中成为笑柄,每一个下一秒都会向看不见的阴暗世界里走进一步。
魔鬼若是走进天使的世界,就会被天使们扔回地狱。天使若是走进魔鬼的世界,就会被魔鬼们剪断翅膀,在声色犬马、花言巧语、威逼利诱、连哄带骗中渐渐变成魔鬼的模样。
天堂和地狱,就在每个人的身边。
天使和魔鬼,就在每个人的身边。
此时,李牧和荆锤已经带着赵国特种兵们,押运着从楚国粮仓里搬出的粮食,绕道韩国,正在返回邯郸的路上。运粮的马车上,还搭载着陈政从鹖冠子和庞煖那里得来的竹简,以及楚王熊完赠送的雌雄神剑和几件衣物。
城门外是楚王熊完和春申君黄歇的送行队伍。陈政、魏无忌、邹衍和徐福四人正准备同乘一辆马车赶往魏国大梁。在他们的马车旁,还停放着两辆略小的马车,其中一辆上躺着即将返回鲁国的孔穿,另一辆上则是已被布条层层包裹的王叔子兰。
按照陈政和黄歇的秘密约定,子兰将在楚国境内人间蒸发,人不知鬼不觉地沉入汨罗江中。具体执行这一锄奸计划的,则是魏丑夫。
然而不知何故,魏丑夫却要刻意避开那位曾在秦国为质十年的楚王熊完,暂时藏身于附近的树林之中。也许,这位当年在秦国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魏丑夫,与熊完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也未可知。
熊完看着衣着寒酸的陈政,颇为不解道:“吕大哥何以穿得如此不堪,若是外人看来,莫不是小弟我怠慢了大哥?!”
陈政摆了下手:“诶~!出门在外,衣着光鲜,教人艳羡,又有何用?这身上的衣服嘛,自然是穿得随意舒服一些才是。楚…,哦不,老弟所送的那几件衣物,待我回到邯郸后,免不得在赵王和平原君面前穿上一穿,也好显示一番你我兄弟的情谊。再说了,老弟所赠的雌雄神剑,乃是天下英雄梦寐以求的宝物,有这对干将莫邪在手,天下人又怎会说老弟怠慢于我呢?!哈哈哈哈!”
“吕大哥此番北归,为何要前往大梁呢?”熊完突发一问。
黄歇扯了扯熊完的袖子,在这位楚王的耳朵边儿嘀嘀咕咕了几句。
“哈哈哈哈!春申君不说,本王,哦不,小弟差点儿忘了,吕大哥是要…”
熊完正要继续说下去,黄歇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魏无忌,急忙扭向一边使劲儿咳嗽了几声。
“呃~?!”熊完也是意识到了什么,看似无意间扫了魏无忌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唉!大哥这又是何苦呢?!”
在场众人一时无语。
黄歇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将熊完拉到一边又是一番窃窃私语,不时伸手指着子兰所在的马车。
熊完一脸严肃地走到那辆马车旁,撩开车厢一侧的帘子向内张望了一下。
此时此刻,子兰被白布条包裹成了粽子,双手双脚捆绑着,嘴里也塞得满满当当,欲哭无泪地躺在马车里,一双黑眼皮儿正在一眨一眨时,猛然看见熊完的脸出现在车厢的一侧,这位在楚国威风八面的王叔立刻浑身抖动起来,颇有破茧而出,化身杀人狂魔的架势。
黄歇来到熊完身旁,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接着低声道:“楚王放心便是。此番虽说是教吕老弟秘密处置此人,我已安排可靠之人悄悄尾随,定教王叔…”
熊完厉声打断道:“此人分明是要谋害吕公子的十恶不赦之人,故而交与吕公子自行处置,与王叔又有何干系?!”
黄歇头上顿时冒出汗来,用袖子一边擦着,一边诺诺连声道:“楚王英明!王叔现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自然与此人毫无瓜葛。楚王英明!楚王英明…”
“行了!什么英明不英明的?!”熊完压低声音命令道:“还是派人跟着妥当些。”
“楚王英明!楚王英明!”
正在这时,自城内传出一阵马蹄声。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景阳老将军骑在马上,神色慌张地飞奔了过来。
站在陈政身旁的邹衍手捻胡须轻笑一声:“呵呵!所谓父子连心。吕老弟,人家可是来向你讨儿子的。”
徐福一旁搭话道:“尊师何必取笑吕公子,斯人之祸实乃咎由自取也。”
魏无忌一笑:“吕大哥,你对这位徐福老弟的救命之恩,人家可是铭记于心啊!哈哈哈哈!”
几个人正说着,景阳翻身下马来到熊完近前,刚行过礼,黄歇打趣道:“景老将军行色匆匆赶来,不知何故?”
“这个嘛?!只因老夫昨晚贪酒,故而来迟了些。”说着,景阳一双眼睛滴溜溜扫视了一下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魏无忌走了过来,笑道:“莫不是楚王与我没有陪好老将军,害得老将军无法入睡乎?!”
景阳施礼道:“哪里哪里!楚王与信陵君皆是海量,老夫甘拜下风、自愧不如。”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咦?如何不见王叔呢?”
黄歇脸上浮现出一丝轻漫之色,哑然一笑道:“老将军如此关心王叔,看来确是与王叔交情不浅,怪不得小公子与王叔过从甚密,看来是老将军授意使然啊!哈哈哈哈!”
景阳顿露慌乱神情,向熊完跪拜道:“末将与王叔实无牵连,还望楚王明察。”
熊完伸出双手在空气中虚扶了一下,面带微笑道:“老将军对本王之忠心日月可鉴,快快起来说话。”
景阳不知从哪挤出几滴眼泪来,感激涕零地站起身后,竟愤愤然从腰间掏出一条马鞭,吓得熊完和黄歇条件反射地倒退了一步。
只见景阳快步奔向最大的那辆马车,确定里面空无一人后,径直跃上了孔穿的马车。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马车里顿时传出“子…,子…,子…”的叫喊,接着便是一通鞭子的抽打声。
陈政急忙跑过去,在马车旁呼喊道:“老将军打错人了!还不快快住手?!”
鞭子声戛然而止。
景阳从马车里跳了出来,一脸疑惑看着陈政:“车内之人不是我那逆子又是何人?子…子…子,又是何意?”
“子不教、父之过。老将军如何不分青红皂白,便要鞭打子高公子呢?”
“子高公子?”景阳一愣。
孔穿所在的马车里这时断断续续传出虚弱的声音:“子…,子…,子曾经曰,曰过,三…,三军可夺,夺帅也,匹…,匹夫不,不可夺,夺,夺…”
里面的孔穿还没有“夺”完,景阳又转身奔向了子兰所在的马车。
陈政急忙阻拦道:“小公子与王叔已不知去向,老将军何必…”
已经跳上马车的景阳恶狠狠回过头来:“老夫就是要教训教训那个逆子!”接着掀开车厢的帘子往里一看,冷冷道:“好啊!你小子果然在这里。”然后便冲了进去。
众人一看如此情形,得!在这位景老将军眼中看来,即使是用排除法也能得出结论,车厢里被裹成粽子的子兰分明就是人家的逆子了。
“我让你再抢男霸女!”
“我让你再为非作歹!”
“我让你再仗势欺人!”
“我让你再到处说你是我老子!哦不对!说我老子是你!也不对!老子就当没有你这个逆子!”
在一阵阵鞭子声中,可怜那位子兰却没有发声的机会,只能用无声的沉默来代替心中的苦闷。
镜头摇到车厢内,打累了的景阳俯身将子兰口中的布条拔了出来,气喘吁吁道:“说!谁是谁老子?怎么还不对?说!你是我老子!咦?说!我不是你老子!”m.sxynkj.ċöm
身心备受摧残的子兰终于有机会破口大骂起来:“我是你老子!不对!你不配当我老子!也不对!你那个逆子已被老夫砍了脑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阳听出子兰的声音,吓得身子摇晃了几下,扭头跳出马车,却见车外众人都在沉默中带着一丝笑意,更是觉得费然不解。
黄歇转身朝楚王带来的王宫侍卫们扫视了一下,那些侍卫甭管武力值如何,也甭管是通过什么门路划入的王宫编制,总之在领会领导意图方面还是有着一些似乎与生俱来的天赋,齐刷刷原地向后转后,踢着正步行走了至少五十米的距离,然后头也不回的立定在了那里。
“呵呵!”黄歇看着景阳一笑:“老将军即使是报仇心切,却也不可下手过重,还是给王叔留下一口气在才是。”
景阳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熊完,顿时明白了什么,腮帮子和攥着马鞭的右手暴起了一道道青筋,一闪之间,再次钻进了车厢内。
在一阵阵惨叫声中,邹衍对陈政叹息道:“王叔在那个西域的所谓‘关塔那摩’的酷刑面前已是生不如死,想不到今日又要经受如此痛苦,真是造化弄人啊!”
魏无忌笑了笑:“吕大哥若不是执意将王叔层层包裹,或许今日便免了此番皮肉之苦。”
徐福颇以为然道:“信陵君何出此言?!如此这般又岂能怪罪吕公子?!若不将王,哦不,若不将子兰层层包裹,又如何避开外人耳目呢?!若不是春申君执意要将子兰带至此处教楚王验明正身,子兰又如何会遭此一劫呢?!”www.sxynkj.ċöm
“好好好,倒是我多言了!”魏无忌看着徐福笑了笑,却是毫不动气。
在场外裁判的默许下,景阳手中的鞭子在子兰身上频频得手,竟将子兰打得鬼哭狼嚎,怎一个惨字了得。最后还是熊完念起了几分旧情,示意黄歇制止了景阳的暴力行径。
一番惜惜话别后,双方颇有默契的挥手告别,熊完、黄歇和景阳先行返回了郢陈城中。
陈政对孔穿一番好言安慰,目送着这位子高公子的马车一扭一扭地驶向鲁国而去。
魏丑夫自藏身之处飘然而至,当看到子兰的情形也是惊诧不已,听得陈政的简短讲述后,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笑容。
陈政暗含伤感地向魏丑夫拱手道:“子兰就交给公子了。”
魏丑夫笑道:“大哥如何唤我公子,岂不是生分了?!”
“哦!那就拜托老弟了。”
“今后大哥有事只管交给老弟便是,大哥的事便是我的事,不可再言‘拜托’二字。”
一旁的魏无忌呵呵一笑道:“丑夫哥哥对吕大哥果真是情真意切。吕大哥有丑夫哥哥相助,确也是如虎添翼啊!”
“信陵君莫要取笑哥哥。哥哥我在咸阳只是一个闲散无用之人,听闻吕大哥才华出众、胆识过人,确是仰慕日久。所谓英雄相惜。我魏丑夫虽算不得什么英雄,能为吕大哥这样的世间英雄鞍前马后,有朝一日免去世人的轻视和取笑,哥哥心愿足矣!”
“丑夫哥哥此去汨罗江山高路远,一路小心才是。”
魏丑夫朝在场四人一拱手:“五月初五,汨罗江,诸位放心便是。告辞!”说完,招呼子兰那辆马车的车夫绕道城西方向而去。
待到城门外只剩下魏无忌那一辆豪华座驾时,陈政、魏无忌、邹衍和徐福四人相视间哑然一笑,相继登上了马车。
车上人没有想到的是,当这辆北去的马车走出约几里的路程时,又有两辆马车从郢陈城的北门悄然出现,一辆向北,一辆向西,马蹄间微微荡起一层飘散如烟的尘土,在微风的轻轻吹拂下,一瞬间,便又消失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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