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赶尸匠夜战乌鸦山
赶尸队伍下了一个缓坡,来到山谷地带。
如此征途,本来应该做个休整,便于爬坡,却因路途遥远,约定的工期过紧,快要接近炎热季节,安师公一路走着一路计较,掐指算着日程,实在匆匆。
而这一段落,由于地形和村庄分布所限,里程较远,不宜作休整,大家只好连续行进。
才上到小半个陡坡之上,突然有个黑的怪物跳跃在前、如一堵石墙,挡住了出路。
“哈哈哈哈······包船的水客,旱路不通,快快丢下买路钱来!”
山风扑面,松涛阵阵,空气顿时被凝住了。
赶尸人大骇,都被惊出一身冷汗。
亡灵似是受到惊吓,在棕刷子前头和华篾匠后头摇摇晃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安师公惊骇,慌张间敲响了一下铜锣。
铜锣声发颤,像要剥树木的皮,挑上坡的筋,像刀子扎进赶尸匠的心。
道木师停住了脚步,手中挥动的香烛依然画符,香灰挥发在空气中,烛泪沾着余烛,红得闪亮。
“亡灵超度,叶落归根,阎王无阻碍,土地放任行,山神若有怪,只罚道木师!”
“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师不师的,山神也是菩萨,总不能喝西北风啊!www.sxynkj.ċöm
休得多言,此山是我山,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丢下买路钱!”
那黑物堵着,被带路人的洋灯照着,总算露出了一副嘴脸,黑布蒙着,上面横着一对两个眼儿是眼睛的所在,正面竖着一对两个和眼儿是鼻子嘴巴所在,却是一个纯粹的黑鬼。
“山神莫怪罪,亡者为上宾,只为归故土,恳请匆匆行!”
道木师嘴里念叨着,继续挥动那香烛在空中画符。
“哈哈哈哈哈哈···,
你个不识相的,给老子听着,别再念叨什么斯文了···
快点丢下买路钱,···我一个当屠夫的···呸···一个当强盗的,哪里肯听你那斯文腔调?
老子只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子放你的血!”
那黑怪挡在前面,竟然向道木师扬起了屠刀。
黑暗之中,赶尸匠们看不到他手中的家伙什。
倒是他手上的屠刀在洋灯的光照前闪动那一刹那,道木师算是看了个大概。
一个当屠夫的,不好生经营自己的肉食生意,却来当起了土匪强盗,辱没了你的师尊!
道木师不解,心里恨恨骂道。
安师公敲打了一下铜锣,似有排山倒海气势。
华篾匠和棕刷子把肩头上的杠子握稳当,穿着麻鞋双脚直往泥地里蹭。
亡者不再摇晃,却也没有镇静下来,一身发颤抖。
棕刷子和华篾匠心里继续打着战鼓,但他们手上的竹杆却紧握着,随时准备亡灵倾倒过来产生不测。
带路人手里的洋灯盏摇摇晃晃,如在长江的惊涛骇浪中照耀帆船奋勇前行。
那黑斯懒得跟道木师计较,一个箭步冲到带路人跟前,一个顺势,伸手抢夺下带路人的手上的洋灯,以一个扫裆腿,把那带路人扫倒在山坡上,如一根树桩,依着石路滚了下去。
带路人滚下了坡,在底下哦嗬喧天地喊叫。
抢下了洋灯来照明,黑怪物身后闪出来另一个黑物。
黑怪物顺手把洋灯往后来人向前一推,那家伙接下了洋灯。
道木师趁着这份功夫,闭了一瞬眼睛,念出一串阿弥陀佛,他那眼睛再张开时,他果然有了火眼金睛。
道木师看风后来者依然一袭黑衣,腰间插着两把杀猪刀。
安师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黑物两个看在眼里,亡者的安稳记在心里,对阎王爷、土地爷、山神爷的求饶感恩念诵在嘴里,一副铜锣加檀树棒锤握在手里。
亡者的穿戴那些,因为出发前做过足够的准备,这会儿受到土匪的要胁,终是有惊无险。
看到这阵势,道木师不再犹豫,他断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于是,他向安师公做了一个示意,挥动那香烛,怀里揣着铜锣,旋转着身体,红烛的辉煌和香火的灿烂形成一个圆圈,向着那黑物件切割过去。
屠夫并非初涉江湖,在这乌鸦山谋此营生已经有了一些年数,且从来都没有失手让人。
屠夫舞动那宽大厚重利刃的屠刀,一个跳跃,直接向道木师这边扑了过来。
道木师在黑暗中转动那圆圈,形成一个磨盘大的风火轮,风中红烛,竟然越燃越旺,如一把霹雳大火。
屠夫也不避让,直接挥动屠刀,向道木师布下的风火轮砍将过来。
呼呼风声,刀光炽火。
道木师跟屠夫你来我去,不止十数个回合。
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屠夫屡屡进攻,却没有得手。
道木师寸步不让,反守为攻,却也总是落了个空。
眼看柱香烛就要燃烧完了,那屠夫似是瞧着了道木师的短处,想要稍等时机,不想他后腿半步时就碰到一个大石头,因再无退路,只好就着一个空档,跳跃到一个大石头上。
道木师没有得到上风,却也不会就此退让。
他迅速从腰间解开对儿长香长烛,一手握着尾巴,那舞动香烛圆圈的手就势往长香烛的头上一顺,燃烧起一对儿新的火苗。
安师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算在心里。
此时,若是一般的事务,一队人马可以借势一走了之。
可安师公心里最明白,此等恶物既然在这里生事,一心逃脱,未必得势,也未必从心,惟有跟他比较个胜负,才可以断了他的念头,以保一路平安。
“你这做鬼的,别以为这样的两柱香烛就可以在老子这里蒙混过关,老子镇守这乌鸦山经年累月,快快丢下买路钱来,免得老子动手,也别误了你等行程!”
安师公这边只管敲打铜锣,口念司命,喃喃自语。
棕刷子和华篾匠只管肩扛着竹杠,一前一后,把亡者招呼好,不让他因为受到黑恶鬼的惊吓而丢失掉三魂七魄。
从屠夫身后出彩的黑家伙手掌从带路人手中抢夺过来的洋灯,站在队伍的一丈开外,像一个观战的好汉。
屠夫在寻找战机,也在蓄积力量。
他站立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就着那一盏洋灯,把这一支队伍看得真切。
屠夫向自己的同伴伸出空着的左手,大喊一声:
“把洋灯抛过来!”
他那同伙一甩手,那洋灯向着黑物扑过去,灯光于空中划出一道亮光,如长空闪电,整个山坡上突然出现如同白昼的瞬间。
黑物接手上了那洋灯,把那洋铁丝的圈套挂上了就近的一个树杈。
洋灯在树梢上摇摇晃晃,却把山路照得明。
道木师这边稍作停顿,单等那黑斯下来较量。
这情形只有以攻为守,不可以盲目进攻。
没等屠夫下令,他那同伙因为丢了洋灯,空出一双手来,果断地从腰间抽出一对杀猪刀,挥舞着向道木师扑过来。
道木师这边的香烛才燃烧起来,逐舞动圆圈,迎接挑战。
这会燃烧起来的是长香长烛,道木师决心跟黑匪徒战它一个半个时辰。
屠夫站立在石头上,眼睛盯着路中间的搏斗,像是观战,像是助威,像是裁判,也像在养精蓄锐。
那道木师不慌不忙,守着本分,一个风火轮转动,那屠夫的同伙三番五次进攻
道木师的风火轮左一圆圈,右一圆圈,前一圆圈,后一圆圈,转动得得心应手,进退自如。
屠夫的同伙舞动尖刀,作拼命状态,却已经眼花缭乱。
屠夫的同伙屡败屡战,却不能得手。
道木师只做守势,懒得理他,权当是给他做一回丧事上的表演,也让这山野毛贼多一番见识。
屠夫没打算他的同伙得手,这头功可不是给他准备的。
别说这同伙了,屠夫在这乌鸦山营生,收入可不比在小镇上明明白白当屠夫好了很多,却把日子过得滋润。
小镇上做屠夫,那不过是挡人眼线的一桩买卖,为的是从来往的水客和旱客吊着些线索。
屠夫挡在路中间,喝道:m.sxynkj.ċöm
“赶尸的听着,丢下买路钱,不伤你一根毫毛!”
道木师停下了舞蹈,喘碰上粗气,声调低沉,表达着谦让:
“一路艰辛,平常亡者,只得一些盘缠,用于沿途食宿,确无多余银两孝敬····”
这么说着,道木师躬了身子,握着香烛,以示施礼。
两个黑斯堵住出路,亮着屠刀和尖刀,不肯让路。
安师公用胳膊肘捅了道木师的腰背一下,轻声道:
“给点造化吧,息事宁人!”
道木师虽然不肯认同安师公的做法,却在犹豫之中从胸怀里掏出了细碎银子,放置到铜锣里面,一只手端着那铜锣,向黑鬼们讨好。
银子在铜锣里咣当响着,声音清脆,镇住了山风。
屠夫趋前,看到了铜锣里跳跃着又已经躺下了的银子,眼睛里放出光芒。
屠夫那同伙眼睛一亮,没有等到屠夫下令支使,率先伸出手来,要抓起那铜锣里的碎银。
屠夫一把挡住了他的同伙,胳膊一顶,右腿暗地里一个扫荡,把那斯甩开老远,嘴里怒骂道:
“没有见过世面的家伙,人家打发我们要饭的你都不知道!”
屠夫怒目圆睁,望着道木师,大声吼道:
“识相的,快快把银子送来,免得我下手,明天早晨让镇上的客人吃人肉包子!”
“师傅,咱们见好就收吧,动不动杀人,动不动做人肉包子的生意,就不怕官府捉拿了押到江滩上杀头呀!”
“放你娘个狗屁,是个软蛋就不要跟老子当徒弟!”
屠夫向道木师亮起了屠刀,呵斥着他的徒弟。
“当初,当初跟师傅学手艺是学杀猪的,不是学杀人呀!”
那徒弟有些胆怯,虽然双手舞着尖刀,却因为心虚而全身颤抖。
这有点像被华篾匠和棕刷子护卫着的亡灵。
“你个软蛋,若再哆嗦,我先宰杀了你,不误我明天在长江两岸的小镇上营生人肉包子的生意!”
屠夫的徒弟竟然尿湿了一身,山路间生出尿水的臊臭味道。
徒弟刚才还敢于跟道木师拼杀,只是图拼得一些银两,师傅答应分红一成给他,他将回到家里好贴补家用。
这场面真要屠杀活人,徒弟不敢造次。
师徒间的对话,安师公听得真切,敲响了一下铜锣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道木师左手捧着那铜锣,有意把铜锣里的银子抛了抛,银子跳跃起来,又砸落到铜锣的盘子里,响得清脆利落。
“这是我们全程的盘缠,无非是一些食宿钱和香烛钱,东家的打发,恳请收下,山路朝天,人各一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道木师嘴里说话,心里在着急,这耗去了快半个时辰,必须在天亮前赶到下一个住宿点休整,耽误这一段里程,可是了得。
“您就再添加些银两吧,免得我师徒动手杀人!”
屠夫的徒弟算是个开通的人,这时候想当和事佬。
“休得跟这老江湖的哆嗦!”
屠夫斥责着他的徒弟,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
道木师见屠夫不肯认账,心知这事不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必有一番恶斗。
道木师把铜锣收回来,右手握着铜锣盘,左手把铜锣盘里的银子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腰包里。
“你这老江湖的,给脸不要脸!倒是让我下了杀人的决心!”
屠夫挥动他手上的宽页屠刀,向道木师冲杀过来。
道木师左手铜锣,右手香烛,左右开弓,继续玩弄着先前的把戏。
此刻丑时闪身,寅时得势,天上仍然一片漆黑,山风吹拂,松涛阵阵,应季的虫子和鸟儿正在做着美梦。
屠夫挥刀砍伐过来,劈面无情,只想把道木师瞬间剁碎为肉酱。
道木师心里发急,却只能沉着应战。
屠夫的徒弟在一旁看得猴急。
屠夫死心塌地,不留后路,殊死向前。
洋灯底下,道木师紧急应付,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
山路不平,脚底下的石板打滑,那屠夫踩着了湿处,身子前倾,却又突然后仰,一下子乱了阵脚。
说时迟,那时快,道木师揪准了这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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