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枫香山上不平静的夜晚
下弦月睁眼，赶尸匠们再度出发。
出了枫树坪，他们直接上枫香山。
在这青山绿水里行走，无论是什么季节，闻吸到的总是山上树木的清香，水面上清风的清爽。
带路人左手马灯，右手火把，照例只顾着往前走，把队伍放开到两丈三丈的距离。或者遇到拐弯和陡坡，就寻着一个好的地方，老远站立着，把火把举起很高，把灯盏掌的稳当。
道木师开路，铜锣声响亮，一声接一声的，那香烛燃烧正旺，在他的手中向天空画出一个一个连串的符咒。
安师公紧跟其后，他把那铜锣敲响，是连续的三下，声音并不响亮，倒像是在吟唱天地人和。
道木师念念有词，那是在驱赶山野里的怪物，一路上雄气勃勃，所向无敌。
安师公念念有词，是在向佛祖谢恩，向沿途的山神、土地求情，也向沿途的野鬼之类讨饶，只求得诸神赐恩，山鬼不要放肆，成全这一路苦命的活人和死鬼。
清风习习，那枫香入鼻，果然让人神志清醒，一阵一阵的心旷神怡。
这回亡灵果然走得安稳，紧跟在华篾片身后，依着山路，脚步稳实，步调一致，缓缓上坡。
棕刷子和华篾片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像先前一样，把这亡灵侍奉的像自己的祖宗。
棕刷子和华篾片自己早就约定好了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个人轮换着来。
棕刷子在前面引导亡灵走一回，华篾片自然在后面押阵。
若是华篾片在前头引导，那就是棕刷子在后头押阵了。
有时，他们倒是一个人连续着走两个夜晚的前头，在前头引路，另外一个人走连续两天的后头，他们可以商量着来的。
这回本来是安排有另外两上个人跟班的，不知道安师公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让华篾片和棕刷子两个人顶四个人用。
叫得最响的是烧火棍烂头和大卦佬牛屎饼饼，他们不分先后拜倒在安师公膝下，铁了心要当这赶尸体的匠人。
安师公也答应过牛屎饼饼，这事儿华篾片和棕刷子知道，他们的消息来源于自己的长兄道木师。
但是，是不是让新徒弟参加这一次历练，那全得安师公当家作主。
道木师从来不参与这项业务的谋划，他只当安师公的先锋。
道木师也从来没有过拉扯哪一个什么人进自己的队伍，这是不是出于他的本性，没有人说得清楚。
凡是要进赶尸体队伍的人，必得经过安师公那口子。
只要拜了安师公当师父，才算可以进赶尸匠的队伍行列。
就算谁拜了安师公当师父，是不是安排到赶尸体的队伍里来当见习，也得看安师公怎样安排。
安师公乐意让你来跟班，你就得风雨兼程跟着来，吃尽苦头也不能对外人去说。
可能经历一次实习后，就可以成为正经赶尸匠。
也有可能，经过三次见习，也没有从安师公的严格考核中过关。
那前者当然沾沾自喜，从此多了一条谋生的道道。
而后者呢，就只好咎由自取了。
当然，也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也不是一锤定音。
安师公心底善良，我把你无法安排另外的一场赶尸活儿，让你跟班，再而四地学习，慢慢悟到其中的秘笈。
赶尸匠得一身蛮力，却也必须心灵手巧。
这是不争的事实。
安师公这么想，道木师这么看，华篾片和棕刷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不是什么英雄所见略同，而是赶尸匠的匠心和手艺中透露出来的清规戒律。
丑时舍不得离开，寅时一个劲地赶过来。
借着下弦月的光明，加上洋灯火把的亮堂，赶尸队伍走得顺利，一路上虽然爬坡，大家汗水淋漓，气喘吁吁，却不曾是停顿下来。
掌灯的人给ilx，安师公不累，道木师不累，可华篾片和棕刷子已经累得全身湿透，身子骨快要散了架。
至于那亡灵，走的是鬼步，不轻不重的，跟随在华篾片的身后，又被他后面的棕刷子催促着，安师公对他再三督促并不敢偷懒，那骨架上了安师公的魔咒，由不得他自己痴心妄想，胡作非为，也只好乖乖地跟着队伍。
山风一阵紧接一阵向他们扑来，送过来一阵一阵的清爽。
枫香味道入了五脏六腑，洗涤着一行人的身体，也洗涤着亡灵的灵魂。
依照规矩，华篾片和棕刷子在沿途只好沉默寡言，除非必要，不应该开口说话，更不能叫唤呼喊。
这是怕动了亡灵的灵魂，更怕不小心惊动了山神土地和诸神，引起他们的不快。
那样的话，自然就会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走到紧要处，安师公的小铜锣不再响，道木师的大铜锣也敲响得不像平地那样紧密，但声音就低沉而扎耳朵。
安师公只会念念有词，他相信自己的所谓佛法无边。
道木师也相信自己的神功魔力。
带路人手上的洋灯是亮堂的，火把也燃烧得火旺旺。
亡灵受了安师公的紧箍咒控制，迷迷糊糊做他的阎王地府梦。
枫香树上多栖息着喜鹊之类，不是乌鸦们的栖身之所在。
这给赶尸匠们带来了好的运气。
那些平时盘踞一方的长蛇、蜈蚣、山魈们，在上半夜可能跃跃欲试，到处乱窜，在大自然的胸怀里一个劲刷它们的存在感，终究经不起过多的折腾，到下半夜就只好安分守己。
这些，给了赶尸队伍天机，他们走得这样的顺风顺水。
对于他们来说，出之么一身臭汗，是前世修得来的福分。
诸神保佑，一路平安。
到得了山顶，寅时果然得势，丑时只好让位。
安师公决定让大家在这里歇息一会儿，他体谅华篾片和棕刷子实在太过疲劳了。
安师公招呼了亡灵，让他规规矩矩地安分守己，依着华篾片和棕刷子的安顿，好生歇息，为他自己守住灵魂。
亡灵不敢心生歪念，老老实实，人生他的人鬼美梦。
大家歇息下来，一个个扯起衣袖或者预备好的布巾，揩擦一身的汗水。
说到那山头上散布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或者如上面，或者如板凳，或者平坦，或者不平坦，正好让过路人歇息。
安师公掐指算了时辰，道木师看了一下天色，他们吊着的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
依照刚才的速度，在天亮前赶到下一个客栈已经成了定局。
星光灿烂，下弦月畏畏缩缩，一团一团乌云在天空中飘荡，像找不到着落的野鬼。
往后看，枫树坪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身后，透过那风棵大的枫香树的枝叶，他们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那大山脚底下的村庄，如此的宁静，仿佛同有留下他们的行踪。
安师公甚至偶尔听到枫树坪的鸡鸣狗吠之声。
清风一阵紧接一阵，把他们熏得昏昏欲睡。
棕刷子灵活又勤快，把身上的臭汗擦干净后，就到附近寻找山泉水，他找到一个好的去处，自己痛饮了一番，就回过来招呼大家去享用。m.sxynkj.ċöm
华篾片饥渴难耐，率先去享用了那山泉水，还就着一个开阔的地方，对着土地老爷洒了一泡尿水，伸了几个懒腰，嘴里念念叨叨的，不敢埋怨山神，不敢埋怨土地，只怨恨自己的苦命。
道木师和安师公也去喝水，一前一后。
他们不敢同时离开亡灵，害怕这家伙不守规矩，瞅着一个空当犯事儿。
一泡尿洒过，喝饱了山泉水，大家拿出出发时准备的干粮，用于充饥。
一番休整，重新出发，整顿好队伍。
前面走的上坡路，棕刷子一直在后面，当然要比华篾片辛苦许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却可以相互这间体谅关照。
这回，是走下坡路，前头的人肯定费劲，棕刷子就会比华篾片轻松一些。
堂屋里的宝座轮流坐，辛苦一段也应该轻松一段。
棕刷子倒想替换一下华篾片，华篾片也想替换一回棕刷子，他们各自体谅对方的艰苦，愿意自己多承担一些责任。
对于谁的担子轻，谁的担子重，谁也不去计较。
华篾片和棕刷子没有计较，棕刷子也不跟华篾片计较。
这就是安师公一直相中这两个忠厚老实人的缘由。
大家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照例，带路人掌灯，举起火把在前面带路，道木师开道，安师公压阵，华篾片和棕刷子夹着那亡灵，往山坡下走。
冷不丁，一堆黑炭像一堵石头墙，堵在路口，挡住了赶尸队伍的的去路。
带路人吓了一跳，慌忙中差点把那灯盏给掉落到地上，手中高举的火把也大惊失色。
道木师眼尖，看准确了是那张屠夫挡在路口。
张屠夫左手一把杀猪刀，右手一把宽叶屠刀，脸面上涂了黑粉锅烟，只露出一口白牙和红的嘴唇，喊叫道：
“此路我开，要想通过，快拿钱来！”
道木师一看不好，后退了几步，踩着了安师公的脚背，差点把安师公给一屁股掀倒。
安师公被道木师这般的推搡，也只有后退的份，依秩快要踩着了华篾片的脚背，他那瘦弱的身体，在从金盆山带出来的竹竿上碰了一下，痛得他直是揪心。
“你这赶尸体的，上回用了什么鬼把戏，把我一通点了穴位，伤筋动骨的，今儿个要来报仇雪恨！”
道木师对张屠夫只是那般印象，前天晚上见识了他的手段，无奈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凡是手段，总得手下留情。
张屠夫这回没有带他那怕死鬼徒弟来，倒是纠集了一帮手段狠恶的角色，来找道木师一行要讨回面子。
安师公招呼华篾片和棕刷子往后撤退，他紧锣密鼓地安慰亡灵。
华篾片和棕刷子把亡灵请了个回身，在那一片石头上停顿，等待一个好的结果。
但愿这又是虚惊一场。
道木师见安师公和亡灵已经退避三舍，就要施展拳脚，把个张屠夫收拾一番。
他没有想到，从他们才来的路口，正好有几个蒙脸的汉子，舞动着刀棍，向安师公他们杀将过来。
“那做师公的赶尸匠，识相的就把银两丢过来，也免得我们兄弟动手动脚的，好不斯文！”
他们中一个舞枪的，已经站在了队伍后面，距离亡灵，不过十步开外。
这种时候，没有华篾片和棕刷子说话的份，他们得坚守职责，保护亡灵。
安师公敲响了一下小铜锣，算是给自己壮胆，双掌合十，如脚踏莲花，身处云端，不看那强盗长得怎样，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江湖兄弟，我们一伙赶尸体的，只是讨一口辛苦饭，在人鬼之间叫化，养家糊口，哪里有什么银子孝敬？”
说完这话，敲响一下他手中的小铜锣。
前面那张屠夫已经把道木师也逼迫过来，赶尸匠的队伍收紧，亡灵被他们夹在其中。
张屠夫扬着他的杀猪刀和宽叶屠刀，冲安师公喊叫道：
“那师公你不可以装疯卖傻，前夜晚动了我的筋骨，今天不拆了你个瘦猴儿的架子，我决不甘心！”
道木师敲响了他手中的大铜锣，那声音很是响亮，有点惊天动地之势。
铜锣声稍有平静，道木师大声呵斥那张屠夫道：
"怪我一时心慈手软，手下留情，放过你一马，却讨得你再来斯闹，不如就了你的宽叶屠刀，剁碎你到市场上卖个好的价钱！"
道木师一边骂着，一边把燃烧着的香烛画出圆弧，形成一个火球，向那黑鬼逼迫过去。
张屠夫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大声咒骂道：
“你这赶尸体的，又跟老子玩这一套路，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不成？”
张屠夫一边咒骂，一边挥舞那杀猪刀和宽叶屠刀向道木师冲杀过来。www.sxynkj.ċöm
道木师只得步步退让，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安师公见情形紧急，跟棕刷子和华篾片一起，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亡灵。
棕刷子断后，管不得亡灵的闪失，突然抽出一根从金盆山带出来的竹竿，紧握在手，也不发话，向那持枪的山贼冲杀过去。
亡灵没有了支撑，受到惊骇，一屁股坐到山石上，端坐着看这般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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