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仲雪膏。
“快点，大家都麻利点，别误了王老爷的大事。”
三九寒天，数十个精壮的汉子扛着一个个麻袋、木箱的货物，搬运到马车上。
他们只穿着薄衫短衣，有些连鞋都没有，赤脚踩在雪地，嘴边还不时呼出些白气。
“你就放心吧，王老爷实在，我们不会误事的，家里的一家老小，还等着我们拿钱回去呢。”
扛着麻袋的工人，微微蹲在仓库门口，门内有人将麻袋放在后背。
一百多斤的麻袋摞成三个才算罢休，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向前。
王轩和张齐站在一旁，看着吴秀才指挥工人搬运。
走在小巷口，时近腊月前日又下了一场大雪，屋檐树梢都挂上了冰凌，两人并肩走在街头薄薄一层积雪。
张齐走在一旁，看着工人进进出出繁忙道:“这批货物大致有三千斤，顺着水运，大致半旬便能到达锦州，加上沿途贩卖，一旬后便能归来，少说也能挣个八千余两银子。”
王轩一时惊愕问道:“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利润?”
他这批运送的货物中，白糖加上其他糖果总计四千余斤，按照一两三纹银的市价，大致是一万二千余银子。
可做生意不能只算进账，还得加上运送费、人力成本以及折损费用，将这些成本都算进去，五千两银子便是多的了。
张齐沿着街道看向这些工人道:“东家，你有所不知。川蜀山川连绵水脉四通，古有四山三水二分地的说法。
今年雨水大了些收成不好，地里的粮食都泡了，进冬之后又遭了霜灾，渝州城周边的村镇已经有了流民，这成本自然骤降。
看着吧，过不了多久，流民便要四起了，到那时粮商又要借机提价，赚取暴利。”
原来是这样。
王轩有些唏嘘，大灾之年富人的生意非但没受到影响，反而挣的盆满钵满，而这些平民只有勉强糊口。
还真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这批汉子手脚麻利，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四千斤的货物，放在了马车上，沿着街道推向码头。
等到了码头，再将货物运送上船，折腾到了下午，才算完工等着领工钱。
吴秀才拿着一个钱袋子，摸出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银子，扔在工人的手中。
“这是王大人心善，看你们可怜，特意多给了些银子，还不快快道谢。”
“多谢，多谢，王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工人连连朝王轩鞠躬，揣好了几两碎银，才四散离开。
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聚在一起，千帆过尽，货仓上的纤夫正整理绳索，跳下了冰冷的江水里，拉着手腕粗的绳子，喊着号子，开动船只。
“张齐，这只是首批白糖，等来年来春，我们再去周边乡村，收购来甘蔗、甜菜，到那时这银子便会源源不断的滚来了。”
王轩看着远帆在江水上起起伏伏，已经畅享起未来的前景了。
等收足了甘蔗，随便找些流民来制作，不出几月，这白糖生意便能成规模的生产，到时候赚的就不是这三瓜两枣。
“可不是嘛，还不是东家功劳，我们不过是攀龙附凤罢了。”
张齐在一旁不吝啬夸赞，他现在都钦佩起自己的眼光了，提前烧好了王轩这个冷灶，才有如今的生意。
“哪里…哪里…”
王轩挥挥手，见船只远去，沿着码头走了一会，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等刚一回头，便看见远处来了数辆马车和好几顶轿子，朝码头走来，刚看见他的身影，便大声喊道。
“王东家，请留步。”
王轩一愣，不明白这些人为何来找自己。
可等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个富家翁时，才大致猜出了来意。
这些人中十有八九，都是他当日一请庆阳楼邀请的富商。
当初，他们因畏惧杨家不曾来约，如今杨家失利，这些人见到了利益，便又好似闻到味的恶狗一拥而上。
呸!这个比喻不对劲。
这些人是狗，那我是什么?
王轩抹了抹鼻子，见这些人朝自己走来，有些意味深长。
“王东家，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不知近日可好?”
陈员外刚下来，一脸笑容的寒暄。
王轩摸了摸鼻子，扫过各位商贩:“各位好真是巧啊，怎么都来了。”
“王东家莫要羞臊我等。”
蔡家老爷笑着走来，“我等的请帖都被东家扔了，派小肆去请东家也是闭门不出，我等也是被逼无奈，这才前来堵住了东家。”
“你们也是如此?”www.sxynkj.ċöm
王轩扫了一圈，见了不少熟脸。
他还听说，这其中不少人，还将自己的请帖扔进了厕所里，以此来向杨家表示忠心。
这才几天的功夫，这一群人便转换门庭，腆着脸与他交好了。
“皆是。”
陈员外点头应道，“我等都是诚心诚意想与东家交好的，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只求东家让我们参上一股。”
“好啊，不过一股五十两白银。”
王轩应了下来，他的商会目前一共就十几个人，还处于初建的时间点，简陋的只能算是作坊。
可如今生意崭露头角，再想进来就不会那么容易了，不剥层皮下来，真以为他是勾栏里的女子吗？
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五十两白银?”
众人皆是一惊，“东家你没搞错吧，当初不是十两银子一股嘛，怎么到如今多了这么多?”
王轩笑道:“十两银子?那是昨日的价钱，今儿没有五十两，别想参上一股。”
“那…可等我们再思量一二?”
陈员外有些大惊失色，起了些退意。
“好啊，不过以后就不是这个价格了，生意嘛，讲究个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可就不值钱了。
你们思量好了再来，莫要找我寻乐子。”
王轩懒得和这些鬼精的商人来回扯皮，拔腿便朝着城南走去。
还没走上几步，便听身后陈员外道。
“五十两银子，就是五十两银子，我答应了。”
“哦?”
王轩扭头笑道:“不反悔。”
陈员外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了五百两银子的当票，递到了王轩手上。
“不反悔，给我来上十股。”
“加我一个，我也要十股。”
“孙记要十五股。”
“张家粮行要二十股。”
见有人出头，其余人也跟着哄抢起来，挥舞着银票宝钞，声嘶竭力的呼喊。
王轩被这群人围在一起，只觉得满眼都是这群商人狂热的神情，连银票都接不过来，直呼。
“莫要着急，慢些!慢些!”
“不要抢!”
……
天桥下，摆着的面摊里，七八个刚从码头搬运货物的大汉，得了赏钱涌了进来，坐在破烂桌椅前喊道。
“张老汉，给我来一碗阳春面，三张大饼，再温上二两酒。”
张老汉端着茶壶走了出来，擦了擦桌子，倒上了两杯茶。
“知道了，客官先喝上两杯茶，暖暖身子，老汉马上就做。”
“快去吧，今儿王东家给了工钱，少不了你的银子。”
“小月，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帮忙?”
张老汉忙着招呼道。
小月坐在面摊前，看着往来熙攘的行人，寻觅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有些出神。
听老汉吆喝，便忙着起身，走到了走到灶台烧水煮面。
不一会，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送了过来。
“请慢用。”
这些码头工人饿了半天了，被这香味一激，哪还顾得上吃相，抄起筷子挑了一撮面条，便狼吞虎咽起来。
小月见到这吃相，又想起了王轩的模样，笑着问道。
“刚刚所说的王东家，可是仲雪膏的王老板?”
“可不是嘛。”
壮汉囫囵吃着，一边答道。
“王东家可是心善，我们帮着运些货物，便给了一两银子。”
他还真是个好人。
小月又有些出神了，想起了那个常来的身影。
他大概是太忙了，好些时候没来吃饭了，存着的十两银子还没吃完，他肯定还会来的。
对，他肯定会再来的!
忙了一通，小月便又靠在柱子旁，拄着脑袋，开始了胡思乱想。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色有些发红，像是枝头挂着的红彤彤柿子。
捂住发烫的脸颊，她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放下。
真是的，我是在想什么。
他可是渝州城的大老板，怎么可能看上我，真是羞死人了。
少女心事总是春，小月不敢奢望攀上高枝，她此生的心愿便是找了一户好人家嫁了。
从此以后，相夫教子男耕女织。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稳余生。
这时，街头走来了两个恶汉，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袖口还绣出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这两人闯了进来，扫过摊上吃面的客人，便大喊道。
“张老头，这个月的供钱还没交呢，二两银子，一纹都不能少。”
张老汉走出来，见这两人嘴里便似黄连般苦涩了。
“两位，本店的供钱一直都是给三英会的张头目的，这个月已经交过了，不知这是……”
“少说那废话，三英会已经倒台了，现在这地盘是我们飞鹰帮的，赶紧给银子，否则我们把你这摊都砸喽。”
两个小泼皮蛮横的很，凶神恶煞的扫了一圈，看向了小月，起了歹心。
“不给银子也行，你这姑娘长的挺标致的，卖进勾栏也能换个几两银子。”
小月连忙躲进了张老汉的身后，脸色一白。
勾栏是什么地方，就不用多说了。要是被卖进那个地方，还不如早点死了了事。
“两位大人，别…别，我这就给你找钱去。”
张老汉脸色铁青，恨不得生吞了这两个泼皮，但他这老胳膊老腿，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走进摊内拿出了钱袋子，找了半天拿出了些铜板和碎银。
还没等找好，便被泼皮一脚踹在了胸口，将钱袋子抢了过来。
那小喽啰颠了颠袋子，啐了一口吐沫。
“就这点钱，还费的着老子大费周章，真是不识相，下个月例钱翻倍，没有个二两银子，别想了事。”
泼皮抢过钱袋子，随手砸了几张桌椅板凳，看着那群食客喊道。
“你们这群人还不赶快滚，等着老子揍你吗？”
这话一出，食客哪里还敢继续吃饭，撂下筷子，连饭钱都没给，便一溜烟的跑了。
摊子被翻的一团狼藉，张老汉捂着胸口，看着摔在地上的铁锅，连续咳嗽了好几下，浑浊的眼睛噙满了泪水，老拳不停砸在桌子上。
“老天爷啊，我是做了什么孽，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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