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发现装作霍夫人有用后,凡是崔祐和凌不疑不在的时候葛清宁总要扮上一会。

  今日二人都是不在,葛清宁拉着霍君华去院中盛放的黄菊丛中剪些回来插花。

  其实霍君华只要不疯还是好相处的,娇气任性是有,但你好好顺着她的话哄她她就能眉开眼笑应和,典型的傲娇小孩,怕是当初被凌益骗走就是因为她太好哄了,才会把恶狼当绵羊。

  她们今天将菊花剪了七七八八回了房中,葛清宁怕她乱来只留了一把剪刀自己用,让霍君华插花,不管她插得怎么样葛清宁都能找到夸的地方。

  待一桌子的花用完,霍君华满意端详起来,不理会葛清宁拿着花起身笑呵呵的往里屋去,欢快喊道:“阿兄,你看我今日的花怎样?”

  就在入门的一瞬间,笑意瞬间凝住,满脸沉重的双手捧花缓步往烟火旺盛处走去。

  那里是一个个漆黑的灵位,每个前面供奉着一盏长明灯,依次往上随着推门而来的风微微摇曳,仿佛是一场山火在林间焚起,转瞬席卷每一寸土地。sxynkj.ċöm

  离得最近有三个,居中为霍翀,左为长嫂右为霍无伤,再往后则是霍翀的儿女亲族,以及跟随他们多年甚至效忠霍氏几代人的部曲挚友,日夜香火不息长明不灭。

  这里的味道和霍君华身上的一模一样,可见她终日熏陶时常供奉,在一次次神智稍作清醒的时候,她便会来这里跪着仰望那些牌位,忏悔她的愚蠢害了兄嫂侄儿,还有她的阿狸。

  可惜,霍翀他们有人祭奠,她的阿狸却无人可祭。

  霍君华站在如山的灵位前低头看着霍翀的名字,少有的静默深沉,将那捧菊花供奉在兄长灵前,跪在那怔愣的像没了灵魂的人偶。

  葛清宁悄声随后而来,纵使她不曾经历孤城惨烈,这些灵位也在告诉她当时有可怕,亲历了这些的霍君华和凌不疑该如何才能让自己不恨了。

  葛清宁对着那些故去之人深深拜下,缓步到了霍君华身边,低声细语道:“当时我见城破败局已是无可避免,便带着阿狰的两个姐姐以一杯毒酒了了性命。我们霍家儿女从来骄傲,可杀不可辱,可死不可降。君华你有点比我好,你学会了忍辱负重,不再像以前那样顽劣骄纵了。”

  “君华啊,幸好有你,不然霍家该如何是好啊。”

  随着‘霍夫人’近似蛊惑的声音缥缈落下,霍君华像是痴傻了似的张着嘴巴眼神游离在兄长和阿嫂的灵位上。见此葛清宁学着戏曲中鬼魅缓行模样,借着长裙遮盖步伐,似无脚着地的亡魂阻住霍君华去看姒妇的灵位。

  霍君华眼前陌生的脸和姒妇的模样再次重叠在一起,还是以前那样美貌淡然,时间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仿佛可以看到姒妇与阿兄说着话,时不时低头微微一笑,说不尽的温柔缱绻,见她看来,便伸出手唤她过去。

  像很久前她还在家中未曾出嫁的时候那样。

  霍君华忽的一笑,坐在那双手环胸鼓起脸颊道:“姒妇你是不知道,越姮那贱人太讨厌了,天天缠着文家阿兄,昨天还跑去约他上巳节去踏青,害的文阿兄都不肯陪我去了。”

  “是吗?可是君华,姒妇观文弟对越娘子更是有心,怕不是文弟去找的越娘子吧。”

  ‘霍夫人’站在灯火中俯首望着霍君华,以袖掩唇低低一笑。

  “姒妇,你怎可帮着那贱人欺负我!”霍君华闻言气愤不止,对着‘霍夫人’身旁若隐若现的高大身影埋怨道:“阿兄,你看姒妇也不知道是我家姒妇还是越家姒妇了。要不你明日叫来文阿兄吧,你去说说我们的亲事,文阿兄最敬重你,你一说他准是会答应的。”

  不存在的高大身影双手负后哼了一声:“胡闹,兄长早与你说过,文弟与越娘子互有情义已在议亲,你怎的还记挂着他了。听兄长的,阿猿待你一片真诚,你与他成婚他必会待你如珠如宝......”

  “阿兄莫要说了。”霍君华双手捂着耳朵拒绝听,冲着阿兄阿嫂做了个鬼脸,甚是俏皮可爱逗得兄嫂连连摇头。“阿猿是待我很好啊。可是呢,他长得实在有些差强人意。我喜欢长得好看的,阿兄若是想让我嫁与他人至少也要给我找个好样貌的啊。”

  “那君华可有入眼的?”霍夫人轻声细语说道。

  霍君华低头想了一人不经一笑,脸上泛出淡淡红霞。“前些日子有个姓凌的后生倒是能入眼,就是家境不好,缺衣少食少药的,又大大小小一堆拖累。”思及此有些苦恼的耷拉下肩膀,看着眼前的阿兄眼前又是一亮,撒娇道:“阿兄,你若是想让我嫁人也可以,那到时候你可要给我多多的银钱仆妇,不然他们凌家可养不活我。”

  霍翀与霍夫人闻言相视一笑,对这任性肆意的小妹说不尽的无奈疼宠。

  霍翀重重应了一声好,继而婚宴红烛飞速从霍君华震颤的瞳孔中冲过,再次停止时,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孩。

  “阿狸!”

  霍君华眉眼温柔的轻轻抚摸婴孩的眉眼,瘦瘦小小的孩儿不哭不闹却不是好征兆,一道声音传进耳朵。

  “这孩子身体太差了,怕是熬不了几年就得夭折。”

  霍君华哭喊着不要,抬头望向烟雾般的阿兄,朝之伸手喊道:“阿兄阿嫂,你们帮帮我吧,大夫说我的阿狸身体不好活不久,你们帮帮我吧。”霍君华哭了一会忽像有了救命之法,欣喜若狂的望着烟雾道:“阿兄阿嫂,你们的孩儿个个身体康健都是很有福气的,你们把阿狰的名字给阿狸吧,让阿狸借借我们霍家的福气,让他长寿康健。”

  不等烟雾应允,霍君华轻拍阿狸幼小的身体哄道:“阿狸,以后你叫哥哥的名字,你叫凌不疑,我们霍家个个有福,你拿了哥哥的名字就有了霍家的命数,会像霍家人一样的知道吗?”

  怀中孩儿转瞬长大,在她身边跑跳,亲昵娇软的喊着阿母阿母,逗得霍君华笑个不停。

  可是一瞬间,那个乖巧可爱的阿狸脑袋掉了,像只蹴鞠滚到她怀里,温热的鲜血染了她全身。

  “不要,不要。”霍君华慌乱的去捧起手中空气,那是她孩儿的小脑袋,她的阿狸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阿母,我好疼,我怎么呢?阿母你在哪?”

  霍君华嘶吼尖叫着将阿狸的脑袋和身体抱在怀里,手忙脚乱的拼凑一起,可那道伤疤有魔力,无论她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她的小阿狸复原。

  “不要,孩儿,我的阿狸!”霍君华将破碎的阿狸死死抱住,再抬头虚无的身影又多了许多。

  她的阿兄阿嫂,她的侄儿们,还有换了嫁衣的侄女都在。

  她的阿兄捧着自己的脑袋,她的阿嫂脸色乌紫口吐黑血,她的侄儿们一个身上尽是箭矢,一个被马踏成肉泥,一个腰腹上被捅了许多窟窿,身着嫁衣的大侄女与还未及笄的小侄女都与阿嫂一般口吐着乌血。

  他们曾经有多光芒万丈,此时此刻就有多狼狈不堪,仿佛一朵盛开无暇的玉兰花,被人从枝头拽下,狠狠的用脚碾碎踩进泥土中。

  在他们的身后,是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声音,他们中有很多人她都认识,可是此刻皆是身首异处的站在那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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