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霁盯着连舜,眉头逐渐紧锁,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你们一开始要隐瞒。报仇之后,顺便拿回无主之物的财宝,难道不顺理成章吗?”
连舜知道已经被她看破,干脆不装了,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说:“你果然还小,不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你既然都猜中了,若要替葛桑报仇,尽管出手便是。但我仍想提醒你一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出去,石门机关从里面可打不开,否则谢小兄弟也不会差点困死在石墙内。”
谢应宗想到是他杀了自家数十口人,又对自己见死不救,心中越发怨恨。但顾虑到自家的恶行,以及彼此深刻的仇怨,纵使连舜是在一无所知时选择的不施救,他也无法将指责诉诸于口。
云初霁也是如此,纵使此人可恨,但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葛桑报仇。
“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将你的行为公之于众。”至于如何出去,云初霁已经有了想法。她将视线移向那具尸体说道:“他们既然能出去,那我们当然也能出去。”
听了这话,连舜立刻拿着蜡烛走到尸体前,蹲下身仔细端详。他抓起尸体身上的衣服看了又看,突然惊呼道:“玄墨阁的人。原来是他们……”
云初霁上前几步,疑问道:“前辈能认出来?”
连舜方才一直背对几人,看似很放心,但在云初霁上前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突然绷紧,立刻弹开,足以说明他一直防备着几人。连舜转过身,装作没有看到云初霁脸上的讥笑,从容解释道:“我曾经瞥见过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衣服还挺特殊的。”
“前辈可否将蜡烛借我用一用。”云初霁接过连舜递过来的蜡烛,俯下身在破损的地方稍微用力,便撕下了一截布料。她一只手将布料举到身前,几人都能看到的位置,并将蜡烛靠近布料。烛光之下,原本通黑的布隐约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
连舜见状连忙道:“对,就是这个。”
云初霁边转动蜡烛,边问道:“我与玄墨阁一向有些瓜葛,所以我知道,这种衣服只在三十年前出现过。连前辈也是那时候看到的吗?”
连舜立刻回答:“就是三十年前镖局出事的那天。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我看到有一团黑影从面前一闪而过。那天的记忆刻在我心里难以磨灭,所以我至今仍对那瞥见的衣服印象深刻。”
话音刚落,云初霁突然伸出手,一块石子脱手而出,没等连舜做出反应,已经点在他身上。连舜只觉身上一僵,再也不能动弹。
事发突然,谢应宗不知道云初霁为何出手,问道:“云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连舜嘴巴还能动,立刻答道:“你还看不出来嘛,她生怕被我说出杀了镖局数十口人的乃是她的父亲楚叁,所以要杀我灭口。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我看你们得自求多福了。”
“连前辈倒是真爱泼人脏水。我要真想灭口,方才你就没命了。”云初霁慢慢将蜡烛移开,“你们再看这截布,若到了黑暗中,就只能看出是一件普通的黑布。所以若想看清,最好是青天白日,而不是在没有灯光的黑夜,仅仅一瞥就能看清的。但你为什么要说谎?事已至此,难道还有值得隐瞒的事?”一般能见到刺客的除了临死前的目标,便是有特别要求的交易者。再加上三十年前……葛桑的愧疚、郑涂的惊恐在云初霁心中浮现,逐渐与连舜的隐瞒交织在一起,让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惊得她心胆俱寒、面无血色。她转头紧紧地盯着连舜,半饷哆嗦的嘴唇才发出声音,说道:“与玄墨阁交易,杀了镖局数十口人的其实是你们。”
听到这话,连舜的双眸爆射出寒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云初霁知道自己猜对了。与此同时,花满楼和谢应宗齐声惊呼。
花满楼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
谢应宗更是惊讶,直呼怎么可能。他们宗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凶手,陡然反转,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的至亲之人?”
不说他们,其实就连云初霁也很难相信自己说出口的话。但若事实如此,那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也都能说得通了。
云初霁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缓缓说明:“因为他们要隐瞒另一件事。你之所以先前一口咬定自己没进来过,是因为进来前与出去后是不一样的。没进来前,你们走在赌坊那些人之前,他们要想绕到你们前面伏击实际上十分困难。但是你们出来后便不一样了,他们完全可以在你们来时的峡谷两边埋伏好。我外公云飞扬运镖多年,不会不知道这点,他清楚后面的追兵已经占据地势,若原路返回对方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看到这么多宝藏肯定不会有谈判的余地。所以只有走另一条路,翻山而过绕路走。虽然这样依旧麻烦且不是过于安全,但至少你们与赌坊都无优势,这样己方的实力便成为了决胜关键。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信任的兄弟会对宝藏生出贪意。我想,他和李诚都死于你们之手。而赌坊的那些人正是因为目睹了这一切,所以也不得不死。但是你们当时已经因为内斗负了伤,打不过那么多人,所以选择了暂时妥协,用宝藏堵住他们的嘴。可是那么多人,万一有那么一两个说漏嘴的……或者万一他们根本不打算隐瞒,那你们可就全毁了,不是吗?”
不用连舜回答,看着他越发铁青的脸色,云初霁便知道自己的推测都是对的。她继续说:“更何况,背叛兄弟得来的宝藏还被人抢了,那怎么行。所以你们决定杀人灭口并拿回宝藏。但是他们一路上肯定严加防范,你们不会有下手的机会。于是你们看中了他们刚到家、自以为放松的时候。”
谢应宗突然惊呼一声,道:“难怪我听爹说,其实那天不是拿钱的日子,是大伯突然派人通知,请祖母过去一趟,她才会去的。”
“你们借着替大哥报仇的名义的确可以杀去赌坊,毕竟赌坊的名声也的确不好,不用担心之后会有人替他们辩解。”云初霁的心头涌起无边的怒火,在火中燃烧的是无尽的苦涩,直烧得她心头发颤,嘴唇发干,几乎要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可你们要杀的不仅是赌坊的恶徒,还有那些无辜却可能见到宝藏或者知晓你们秘密的人。于是你们找了一个理由,一个对等的理由,一个让你们杀光了当时赌坊所有人都不会被责难的理由——那就是镖局的数十口人命。人言可畏,难道你们只怕流言引来好事者调查,而不惧心魔的难缠吗?你们这些年难道没有丝毫羞愧吗?”
似乎是对云初霁的话产生了反应,一丝羞愧出现在连舜的脸上。他张了张嘴,说道:“我们并不想害大哥的。但吵着吵着不自觉地就动起手来,最后正是郑四那一掌才将大哥打落山崖。所以他一直很怕,以至于被活生生吓死。还要怪葛五,明明是他最先起的贪心,但他现在又想做好人将实情告诉你。不对,不对,真正怪的应该是赵婉平,本来大哥是不想答应的,甚至在听赵婉平说若无宝藏下一个卖的就是自己时,还说要帮她杀了李诚。但是赵婉平苦苦哀求,说自己孩子刚出生,不能没有父亲,最终求得大哥同意。若不是她,也不会有这趟镖,我们也不会被那些宝藏迷了心……”
云初霁见他死性不改,怒斥道:“事到如今,你依旧想着怪罪他人吗?”
事到如今,连舜反而没有之前的畏惧,甚至一丝愧疚也从他脸上褪去了,看样子连最后的伪装也不在乎了。他见云初霁发怒,反而越发坦然,说道:“我还要怪大哥,他要能坚定拒绝也不会有这事。我更要怪华二哥,若非因他的不放心执意要见接下任务的刺客,我也不会见到那身衣服。我知道华二哥的目的,虽然是他拿出的金玄玉,但他想将我们都拉下水,一个都逃不了。不过这么一见也引来了另一层祸……”
这话像是一计重锤,直直砸入云初霁的心。她只觉胸口猛地一紧,疼的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父母被杀还有这一层原因——楚叁见过他们。若只是任由华子屹将云舒带走,万一楚叁追来认出他们,那么瞒了二十年的秘密便会公之于众,所以他们只能设计害他性命。
云初霁突然什么想法都没了,除了一个念头,杀了面前的人。
连舜凝视着她那双被仇恨染红的双眼,知道下一刻便是自己的死期。但他依旧从容不迫地说:“你想知道云飞扬的下落吗?”
云初霁即将扔出飞镖的手猛地停住,像是刚回过神来,追问道:“你说什么?”
连舜说道:“当日我们以宝藏交换,请赌坊之人离开后,曾经下山寻找过云大哥。华二哥只找到了他身上佩戴的玉佩,也是我们之后交给云舒的那一枚,但我们都没找到他的尸体。不过后来,我又回去找过,然后……”
云初霁追问道:“然后什么?”
连舜此刻才说:“若我能平安出去,自然会告诉你。”
云初霁恨恨地瞪了连舜一眼,她实在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此人,但云飞扬可能的下落又让她不得不硬生生按下这个想法。此人果然狡猾至极,之前一次次的谎言已经骗了自己许久,虽然这一次极有可能也是谎言,但以云初霁的性子,就算云飞扬活着的可能微忽极微,她也不愿轻易放弃。哪怕只是尸骨,她也想寻回收敛好。于是,她注视着连舜,略带威胁道:“你应该知道,就算出去了,你也依旧逃不远。”
连舜反问道:“所以你担心什么呢?”
云初霁转过头去,不再去看他,她生怕多看一眼,便会控制不了愤怒杀了此人。
花满楼所记得的地图中没有标注如何出去,可见出去之法并不困难。想来也是,宝藏既然是需要被人带出去的,那必定有逃生之路。果然没用多久,云初霁就找到了开门所需的四个机关。这些机关在不同石台的侧边,与石台通体同色,但上面刻有花纹,因此倒不算难找。其中一个,就在尸骨旁边。
四个机关,他们也正好是四个人。云初霁无奈,只能先为连舜解开穴道。四人依次选定机关站定。许是对当年的初七有种莫名的亲切,云初霁选择的是尸体旁的那处机关。
机关按下,在云初霁右前方大约五步的位置,一道石门轰然升起。外面已是深夜,透过石门,能看见隐在黑夜中的树林,以及被树遮挡的零星星光。
与此同时,入口突然传出闷响,地宫也跟着震动,落下不少碎石灰尘。好在地宫受到的影响不大,云初霁惊吓后先确认花满楼安好,立刻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来时的地道完全塌陷,倒塌的碎石直接封住了入口。而闷响声还在持续,逐渐转远。
在其余几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动静吸引注意力之时,连舜抢先往外边跑去。谁知他手刚松开,石门猛地向下落了一截。他被吓得猛地挺住,等发现石门没再下落,再次迈步准备离开。这次他脚还没落地,一块石头猛地打在他膝盖上,他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不用说这是云初霁出的手。
云初霁自认反应极快,连舜能抢在众人之前反应过来往外走,肯定是早就知道内情,于是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们关闭了最后的那道机关。”连舜解释道,“然后只要按下开门机关,来路便会被毁。幸亏你们三个都没有松手,否则我们都得活埋在这里。”
云初霁追问道:“为什么?”
“当年赵婉平为了防止李诚进来后禁不住诱惑贸然往前闯,告诉了他后半段的危险。而李诚也都一一告诫了我们。你可知为何宝藏要被分为两部分?这其实是地宫设计者的苦心。前半部分乃是留给子孙招募贤士所用,后半部分才是真正的复国资本,那自然也会有复国的考验,对于那些投靠之人的考验。想要活着出去,必须牺牲一人。”
云初霁明白了,最后的那道机关既是关闭箭矢的机关,同样也是地宫自毁的触发机关。只要之后再按下地宫中的四个机关,或许甚至只要按下其中一个,来时的地道便会一起被毁。然后一旦石门落地,地宫就会立刻自毁塌陷,这果然是一个必死局。
如此设计的用意也很清楚,复国不仅需要足够多的幕僚门客,还需要死士。若连个自愿舍生忘死的人都没有,就算有宝藏也没用,不如趁早别做那等个复国梦了。
云初霁不由觉得好笑,一切都未开始,却要先失去一个自己人,实在过于冤枉。她不由嗤笑道:“那人千算万算,却想不到有人能够不关闭机关到达地宫。”
连舜道:“那又如何?云姑娘应该也发现了箭矢上的血迹,这位重伤不治,虽然凭着最后一口气送出了同伴,但他同伴肯定也受了重伤,又搬了那么多宝藏,伤势进一步加重。那同伴说不定有命出去,却没命花。”
见他此时此刻竟然还记挂着宝藏,云初霁暗骂此人真是被宝藏迷了眼睛,于是毫不客气地戳穿道:“你若以为宝藏与那位同伴的尸骨一同遗落在了外面的山林,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宝藏早已到了玄墨阁手中,出去的刺客则是在十年前死在了你们的计谋中。”
连舜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你骗人。”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因何得以离开玄墨阁的吗?”云初霁说的万分肯定,就像是楚叁亲口告诉的她,而非她刚刚通过种种证据得出的结论。
震惊、愤恨、不甘种种神情从连舜脸上闪过。云初霁却没有心思欣赏他丰富的表情,如今最重要,是离开这里。既然需要留下一人,那么……
花满楼看出她的心思,抢先道:“我留下。”
谢应宗跟着说道:“我才是最合适的,因为……”
云初霁知道他后面想说自己身体最虚弱,立刻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所以你必须第一个出去。连舜,我知道你不会同意跟我留在最后,所以你第二个出去。花满楼,你第三……”www.sxynkj.ċömsxynkj.ċöm
“不行。”花满楼断然拒绝。
按之前下落的距离计算,若只按下一个机关,那石门离地面的距离便不足半人高,而最近的也就是云初霁目前按下机关所站的位置也与出口处有五步远,以方才石门下落的速度,无人能够逃脱,否则楚叁也不会留下那位初七。
“我是最合适留下的人,只有我留下,才有一线生机。”云初霁解释道,“你们别忘了,地宫除了我们还有一具尸骨。”
花满楼完全没有被说服,反驳道:“可是那个尸骨根本不够重。”
云初霁答道:“我不是要他的重量,只要能卡住机关,延上几瞬息,以我的轻功,便足以逃离。”
花满楼摇头否决:“不行,太冒险了。”
“但只有这个方法,我们所有人才都可能出去,不是吗?”云初霁首先指出必用此法的原因,然后又道,“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了要与你喝桂花酒,便绝不会食言。”
她的声音虽然柔和,但是语气却极为坚定。花满楼心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只能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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