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南歌带着陆中焉偷摸去往搁置尸体的地方。
那具尸体尚未处理,据说要等知府衙门的仵作验完尸,记录在册后,再一把火烧了。
掀开白布,南歌低声催促道:“尽快勘验,北堂正拖着石家兄妹。”
陆中焉点了下头,将手里的工具包摊开,取出一枚银针,径直扎进尸体的头顶。
“不出所料,果真是中毒。”陆中焉看向瞬间变黑的针尖,倒吸了口凉气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快就黑了银针的毒,可谓是剧毒。”
迅速拨开遮蔽了死者脸部的头发,陆中焉查看尸体的口鼻,取来毛笔,用沾水的笔尖探进鼻孔。
笔尖上浸染了较多污血,泛黑还有杂质。
陆中焉皱眉审视,示意南歌看:“小歌子,瞧!死者的口鼻深处有湖里面水藻类的污垢。”
抬起尸体的指尖查看,陆中焉又道,“指尖细微擦伤,指甲里有淤泥。”
“淹死的还是毒死的?”南歌询问道。
“说不准,他临死前,应是在湖中挣扎过一段时辰,所以才会有溺水的症状。
至于是被淹死的还是毒死的,除非剖了这尸体,才能确认死因。”陆中焉小声回道,查看皮肤处的脓疮与溃烂,滚动了一下喉咙,“此毒甚是狠辣。”
视线移向看不太清楚的死者面部,陆中焉轻“咦”一声,唤来南歌道:“小歌子你看这人的眼睛,像不像我与你描述的周福?”
南歌凑近尸首,端详片刻后道:“是有些像。”
陆中焉掏出一块帕子,裹住自己的手,摁压这具尸体的脸,此尸体面部肿大,脓疮遍生,早就分辨不清原有的轮廓,但死者狰狞凸起的眼珠,却依稀能看出熟悉神色。
南歌想起什么道:“看他身上,是否还有打斗过后留下的外伤。”
若此人是周福,他先前与绑架石婷的水怪在湖中激烈缠斗,势必会留下外伤。
陆中焉迅速查验,在其还没有溃烂化脓的胳膊外侧,发现了几处淤青。
南歌见状,陷入沉思,此人很可能就是周福,偏巧石磊发现了他的尸体。
前后事件联系起来,加上石婷的叙述,多数人会认为周福是被水怪袭击杀死。
但水怪杀人,为何还要投毒呢?
就算水怪自身带有毒物,袭击了周福,让他染上这种奇怪症状,也需通过利器刺破死者皮肤,由血液进入。
锋利的爪子?或者尖锐的牙齿?
然而死者身上除了打斗留下的淤痕以及溺水挣扎的痕迹,再无其他外伤。
南歌判断,死者并非是怪物袭击致死,多半是人为投毒身亡。
“咳!”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重咳,听声音像是北堂渊,他在提醒南歌和陆中焉,有人来了。
北堂渊跟在石磊身侧,开口言道:“石大少爷对我家公子有偏见,在下已经说了,我们公子去了茅房,待会就回来。”
石磊阴沉着脸,没有理会北堂渊的说辞,一间间屋子寻去,踢开了最后一间房门。
屋内空空荡荡,阴森寒凉,正对大门的桌台上,搁着蒙了白布的尸体。sxynkj.ċöm
北堂渊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石磊,轻声一笑道:“石大少爷难不成以为,我家公子有恋尸癖吗?对这具不知名姓的僵尸感兴趣?”
石磊眯了眯眼,拿着纸扇走了进去,他掩住口鼻,环视一圈房间道:“爹已经将案子的事,交由我办理。
你们几人若想帮忙,我自然感激不尽,但若意图不明,背地里搞小动作,就别怪我不懂待客之道。”
石磊看向北堂渊,口吻里有威胁和警示之意。
北堂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刀抱在怀中,点了下头道:“自然,石大少爷放心,我们定不会抢了您的功劳。”
依稀可见,石磊的牙关被他自己咬得深刻,连青筋都爆出来了,显而易见,十分不待见他们这些不速之客。sxynkj.ċöm
比起他爹那个老狐狸,让人看不出破绽,眼前这位石大少爷,倒很容易将情绪写在脸上。
石磊甩了下袖袍,转身离开。
北堂渊看向那个身影,反手将门关上,跟了过去。
石府门外,石磊已经上了马,不悦地回头看向北堂渊和沈东君道:“你们家公子,掉茅坑里了?”
“也不是,可能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北堂渊牵着马绳,往前走了几步道,“说起来,苏城甚是奇怪。
我们先前留宿吉祥客栈,发现那客栈房间里的水,竟然就是湖水。
这若是喝下去,也不知会不会生病。
我家公子体弱,经不起折腾。”
石磊沉着脸色,握紧手中缰绳道:“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苏城谁人不知,临近渔县有片圣湖,每日清晨取得湖中的前十瓢水,能治杂症,消灾祛难。
你们占了便宜,居然还不识货。”
“驾~”石磊轻拍了下马屁股,驱马往前走,不打算再等南歌了,却没留意到,在沈东君身后,还藏着一人。
此人,便是乔装打扮的石婷,混在了侍卫堆里。
北堂渊的眼角微微抽搐,看向一侧的沈东君,低声询问:“老黑,圣湖之事,你怎么看?”
沈东君摸了摸后脑勺,咧嘴笑道:“等有机会,俺喝口尝尝。”
“……呵呵。”北堂渊拍了下沈东君的肩膀,翻身上马。
没过多久,南歌和陆中焉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沈东君捂住自己的鼻子,诧然地看向陆中焉道:“你们身上啥味啊,陆中焉,你咋还抹女人的胭脂水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行吗?”陆中焉翻了个白眼,着实是尸臭味太浓,不得不抹点胭脂,掩盖味道。
缩在人群里的石婷蹙了下眉头,她看向不远处的南歌,视线在北堂渊和她身上游走,紧抿双唇……
湖边渡口,停靠了几艘小船,石磊径直上船,丢给船夫一枚银子道:“去渔县。”
“哎。”船夫应道,没有多问,看向陆陆续续登船的人,朝身后的几艘船打了个手势,等自己这艘船坐满,便撑起竹竿,率先划离岸边。
一船能坐下五六人,他们此行共十余人,加上石磊还带了两个箱子,便将四艘小船都租下了。
船夫驾船很稳,立在船头,吆喝起了这里的歌谣。
也是天公作美,今日天色澄蓝,湖面无浪,清风徐徐,风拂过脸颊,温和柔软。
纵使如此,陆中焉依旧不敢造次,紧紧抓住船边,离了沈东君几分,生怕再晕船到不省人事。
石婷看了眼陆中焉的模样,不免笑道:“陆先生这是怎么了。”
“晕船。”沈东君笑看向神色紧张的陆中焉,揉了揉鼻子,浅浅打了个喷嚏。
实在是陆中焉身上的味道,太熏人了。
距离他们不远处,跟着另一艘船,船上坐着南歌、北堂渊、石磊,还有两个侍从。
石婷望向对面的船,他们那艘船,寂静无声。
看得出,石家大公子对南歌的态度,可谓是剑拔弩张。
南歌清了清嗓子,偏开视线,转身欣赏起周边的湖光山色。
比起石磊的虎视眈眈,她乐意观赏些让人心情舒畅的美景。
“听下人说,你和你的侍卫关系紧密。”石磊突然开口,看向南歌冷冷说道,余光扫了眼北堂渊,眸色阴沉。
南歌默认地点了下头,依旧赏山赏水。
毕竟被那么多家丁们看到了,她也不想否认。
“呵~”石磊蔑然冷哼,嗅了嗅南歌身上的胭脂味,嫌弃道,“果然是个断袖,癖好都与他人不同。
既然你和北侍卫情投意合,为何还要缠着婷儿?”
“我没有缠着她,是你们缠上我们。”南歌轻声回应,兀自问道,“石公子在哪里发现的那具尸体?”
石磊抬手,指了下远处的岸边道:“那里。待我收到飞鸽传书,告知婷儿已经找到后,便打算载船回城,谁知,偶然在岸边发现了一具浮尸。
死状与先前几起案子的死者,如出一辙,想必是被水怪袭击,染了它身上的瘟毒。”
“死者,您认得吗?”南歌侧首,看向石磊的眼睛问道。
石磊蹙了下眉心,不耐烦地回应道:“脸成那副模样,谁能认得出?”
“是周福,崔员外的人,先前石小姐,便是被他袭击的。”南歌言辞清晰,用随意的口吻自然吐露。
石磊微怔,立刻坐直身子,凝视南歌道:“你能确定吗?”
“当然。”南歌没有说明是陆中焉辨认出的,否则他们背地里验尸的事,就会暴露。
谁知眼前的石大公子,会不会贼喊捉贼呢?
南歌补充道:“我们先前在吉祥客栈的时候,遇到过此人,他隐瞒身份,中途袭击了石小姐。”
“婷儿与你说的?”石磊反问道,语气不悦。
南歌点了点头。
“这丫头,倒是什么都与你这个陌生人说,却不与我这个兄长言明。”石磊咬了咬牙,不甚愉快地嘀咕起来。
“我想,是你们对她的禁锢,才让她不愿与你们交心。”南歌想了想,指向对面船只上的人道,“请石公子见谅,我们把石小姐带出来了。”
石磊微讶,忙看向对面船上的人,仔细辨认后,勃然大怒,抽了一侧侍从的剑,直抵南歌脖颈。
与此同时,北堂渊的刀也拦在了石磊的剑锋前。
南歌淡然地看向愤怒的石磊,轻声说道:“这是石小姐自己的意愿,我们没有强迫她,反而是你们,总不让她出府。
这世上,没人愿做布娃娃,你难道想让你妹妹成为一个药罐空壳子吗?”
石磊磨了磨牙齿,偏头看向对面的船。
只见石婷正朝这边招手,大声呼喊道:“哥!你干什么!快放下剑!莫要伤害小公子!”
闭了闭眼,石磊不甘愿地怒瞪向南歌:“若婷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苏城。”
南歌挑了下眉梢,拨开眼前的剑锋道:“石公子大可放心,我只对案子感兴趣。
但我觉得你,倒是对石小姐的保护欲,太过旺盛,物极必反,并非好事。”
“轮不到你个外人教我!”石磊收回剑,扔还给一旁的侍从,重新坐了下去,兀自气恼。
北堂渊也收了刀,挂在腰间,他歪头看向行船留下的湖面涟漪,视线落在船侧的划痕上,暗中碰了下南歌,示意她看。
南歌顺着北堂渊的视线看去,貌似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她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撑竿前行的船夫。
船夫还吆喝着歌谣,精神澎湃,头上的斗笠遮住半张脸,天气微凉,但他依旧身着单衫,挽了裤腿,露出黝黑矫健的身姿。
一看,便是练家子。
在这艘船上,应该曾发生过激烈搏斗。
北堂渊俯低身子,舀起船下的湖水,洗了洗脸道:“这一清早,敲锣打鼓又起火,我脸还没来得及洗。”
北堂渊背对着石磊,看似在洁面,实则在查看船侧的痕迹。
他摸了摸那些痕迹,除刀剑留下的划痕外,发现一处刻痕中还留有白色碎屑,像药粉。
北堂渊弯腰捧起一手湖水,凑到鼻尖嗅了嗅,有股淡淡的腥味。
石磊瞧了眼北堂渊,兀自冷笑:“北渊,你难不成也想喝一口圣湖中的水吗?可惜这里还不是圣湖,再行一程才到。”
北渊是北堂渊的化名,他不知是何人写信,将这里的命案举报到自己那里,以防万一,他并不想让这里的人知道自己真名。
北堂渊笑,将手心里的湖水尽数洒了回去道:“我只是好奇这湖水,究竟神在哪里,怎就能治杂症,还能驱灾辟邪。”
用手抹掉船侧的白色粉末,北堂渊捂住口鼻,暗自一嗅,有股淡淡的清香。
胭脂粉?北堂渊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一东西来,他偏头看向南歌,凑近她煽了煽风。
南歌身上的胭脂味,与其有几分相似。
难不成这船上打斗之人,还是女子?
北堂渊端坐回去,开始观察这艘船,视线游移间,注意到船板一侧的夹缝间,落了条帕子。
北堂渊不动声色地瞄了几眼船夫和石磊,等二人没再注意自己时,又挪到另一边,捡起船缝间的手帕,塞进袖中。
南歌留意着北堂渊的小动作,替他掩护,也移动到另一侧,望向湖面道:“这里的水很清,不知为何,如此好山好水,怎就让大家对水,如此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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