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在丁相公府上用饭时,苏南县令曾以私人名义邀请韩博回乡为苏南县新葺的官学题碑撰书。
江冲本就计划着陪韩博回乡探亲的事,自是欣然应允,但是韩博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
江冲当时没说什么,待韩博应邀回苏南之后,唤来重明带几个身手好的亲兵暗中尾随,以防韩博被韩氏族亲为难。
说到底,苏南韩氏和符宁江氏是不一样的。
符宁江氏全族目前所能仪仗的只有他这个侯爷,所以江冲在符宁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族里也不敢真拿他怎么样;但是韩氏书香门第,祖上数代都有为官之人,韩博这个榜眼固然有些份量,但不足以让韩氏宗族为他罔顾礼法人伦。
果不其然,韩博当天早晨用过早点去苏南,没等过夜,当天太阳落山前就回来了。
江冲正在花园里读书,手边的小茶几上摆着几样糕点果子,还有一盘裂开口子的大石榴。
见韩博神情不大对,江冲挥退了替他煮茶的侍女,笑着让韩博坐到自己身边来,“这么早就回来了?”
韩博走过来坐下,一言不发地抱着江冲,将脸埋进江冲颈窝。
“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江冲摸了摸韩博额头,又摸了摸身上衣裳,确定没受凉,便随他抱着。
韩博不语,只是紧紧地抱着江冲。
江冲由着他蹭,慢条斯理地掰开一个大石榴,用银匙将一颗颗鲜红的果肉拨到水晶碗里,最后用棉布帕子擦干净手,方才轻轻拍了拍韩博后背,“要不要吃点水果?”
韩博抬头看了眼,摇头,“你吃吧,我不想吃。”
话未落音,江冲舀了一小勺石榴喂到韩博唇边,他下意识地张口。
江冲笑了笑,又拿了个瓷盘给他吐籽,“还要吗?”
韩博摇头,靠着江冲默了许久,见江冲自顾自地吃果子看书,终是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我?”
“你不许我陪你去,便是不想我知道韩家族里的事。此刻我若问你,岂不让你为难?”江冲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韩博道。
江冲想了想,侧过脸,附在韩博耳边,语气暧昧道:“那要不要我亲自安慰安慰你?”
韩博瞬间精神一振,两眼放光地看着江冲。
“想什么呢?”江冲捏着他下巴摇了摇,“我是说要不要找条船,去试试他们说的那个……船菜?只要不下水,我没问题的。”
韩博有些犹豫:“可你晕船……”
江冲轻笑:“我还晕轿呢,不也照样坐轿子。就说去不去吧?难得南下一趟,回了京再想吃,可未必能弄到一模一样的地方风味。”
“那好吧。”韩博也有些意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被江冲戏弄了,却也舍不得动他分毫,只口中威胁道:“竟敢戏弄我,看来是时候振一振夫纲了。”
江冲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做?来点新鲜的。”
韩博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在江冲耳畔低语几句,“怎么样?够不够新鲜?”
江冲:“你让我考虑考虑。”
“宝贝儿你不行啊!”韩博尽显龌龊气质,调戏起江冲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江冲恼羞成怒地起身,又被韩博拉回怀里抱着,只能回头瞪他:“我怎么不行了?”
韩博失笑,真心实意地哄道:“行行行,你最行了……要不要试试?”
江冲:“……”
晚饭后,韩博先去沐浴,江冲找了个僻静处询问重明今日在苏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重明道:“属下暗中跟随韩公子参加苏南县学重开礼,一切顺利,并未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
江冲道:“不是问你在县学,他回韩家老宅情况如何?”
重明面露诧异:“韩公子并未回韩家老宅。”
“没回?那他去哪了?”江冲问道。
重明想了想,“参加过县学礼之后,韩公子推了县令宴请,然后在茶肆歇脚,到了下午就直接回来了。”
江冲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在此期间有没有韩家人出现?”
“没有。”重明摇头,他也发现此事怪异之处,“属下要去查查吗?”
“不。”江冲断然道,“查到的未必就是真相,等他自己告诉我。此事不许外传,去歇着吧。”
“是。”
重明告退,转身走了两步才慢半拍地心生疑惑:查到的未必是真相,韩公子自己说的就一定是真相了吗?明明他今日还骗你回韩家老宅来着……
自那日起,江冲开始变着法地哄韩博开心,白日游山玩水,夜里小意温存,就连江蕙都诧异她哥怎么不检查那十遍《女戒》了。
直到出发前两日,江冲才收了心思,命人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恰巧这时江蕙蹦蹦跳跳地从后院出来,见她哥今天居然是一个人,还奇怪道:“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韩大哥哥呢?”
“我在这。”韩博挥挥手,他抱着书窝在窗下的软椅里,手边还放着一壶清茶,好生悠闲。
江蕙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到韩博身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我前几日在外听书,讲的是楚朝最后的那位大丞相陆敬亭,韩大哥哥你能跟我讲讲这个人吗?”
她要是问苏南风土人情,韩博不一定清楚,但她问史。
韩博什么人,活了两辈子的书生,日常无事就靠看书打发时间,哪有不知道的。
给江蕙讲史不必如给皇长子讲学那般注重政治意义,而是偏重于趣味性,韩博只当是在给小女孩讲故事哄着她玩。
江冲见他俩聊着,也没去凑热闹,捧着观州地方官员送的“土仪”单子看起来。
地方官给京中官员送礼很正常,江冲也没想着打破这一潜在的“规则”,但他还是要将其中的贵重之物挑出来。
毕竟收礼是一回事,受贿又是另一回事。
窗边那俩故事讲完,江冲这礼单也检查完了,挑了三样东西命人退回去,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罚抄的《女戒》。
“江小星,你是不是还欠着我什么东西呢?”江冲也不明示,就那么幽幽看着江蕙。
江蕙这些日子也玩得早把这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还是韩博小声提示了一句才想起来,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连忙亲自跑去拿她的罚抄。
江冲起身走过来,占了江蕙的小板凳,转头看向韩博:“跟你商量个事。”
韩博心情很好,半闭着眼微微侧头,“说呗。”
江冲想了想道:“这几年每到冬天安伮都会派遣小股骑兵在边境劫掠,今岁国丧,朝廷必不会兴兵,我担心……”
“担心安伮趁机作乱,所以想主动请命?”韩博替他补完后半句,微微一笑道:“想去就去,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那你怎么办?”江冲倒不是怕韩博阻拦自己,而是既不放心留韩博一人在京,也不舍得让他跟着自己去北方受冻。
韩博笑道:“你只管放心去,我在家等你回来。柯家前鉴不远,不会再有人对我动手,你就放心吧。”
今年上元节那天,江冲将柯家二公子柯勉打了个半死,柯勉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地。伤好之后,又被蔡新德带人堵在暗巷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并警告他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经过蔡新德的宣传,韩博遇袭受伤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京中贵胄子弟纷纷疏远这等阴险小人。
不久,瑾国公府柯家因为一起贪墨案被大理寺查了个底朝天,先帝病中下旨斥责瑾国公教子无方,将其褫夺爵位罚没家产,柯家大半的男丁都因此丢了官。
任谁都能看出来瑾国公府的没落和江冲大有干系,尤其是先帝竟也默认了江冲和韩博来往,哪还会有人不长眼去招惹韩博。
江冲点点头,握住韩博的手,“那好,我给罗将军去信。”
这件事若是由江冲主动向圣上请命,圣上未必会允许,但若是崇阳军骑兵营主将罗威将军跟圣上要人,倒还有回转的余地。
江蕙取了罚抄的本子来,双手捧着交给江冲,“你看好了,十遍,一个字都不少!”
江冲仔仔细细地从头翻到尾,直到翻过最后一页,抬头看着江蕙问道:“抄了多久?手疼不疼?”
江蕙本来提防着他提问或者看出点什么,却没料到江冲会这样问,微微一怔,“抄了好几天呢,不疼。”
小丫头撒谎都不会,这要真是她自己抄的,定会卖惨说自己手都快抄断了。
江冲无声地笑了笑,“去把甘盈叫来。”
“你叫甘盈做什么?”江蕙冷不防听她哥这么说,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江冲手里的罚抄,又心虚地打量江冲的神色。
她这些小动作自以为隐秘,却不料在江冲和韩博面前无异于不打自招。
江冲冷笑:“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不去我使唤别人去。”壹趣妏敩
“我这就去行了吧!”江蕙哪敢让旁人去,她亲自叫人还能顺带串个供,旁人去叫,到时候甘棠没个心理准备,一到她哥面前岂不是全露馅了?
韩博从江冲手里拿来罚抄翻了一遍,笑道:“是一个人的字迹,还别说,模仿得挺像。”
他也是根据江蕙的心虚表现断定其中必有猫腻,却没想到江蕙竟敢一个字都不动,全由甘棠代劳。
幸亏江蕙不知韩博这想法,否则定要为自己喊冤,她分明是老老实实抄了一遍,然后才由甘棠照着她的笔迹又抄写了十遍。
韩博有些为那小丫头幸灾乐祸,笑看着江冲道:“怎么样?‘八’字有一撇了吗?”
当初江冲布置罚抄的时候特意提醒不许甘棠帮忙,分明就是想借此事试探一番,如今出了结果,他倒是有些五味杂陈。
女大不中留。
亲手养大的小丫头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去别人家里,给人家操持家事侍奉公婆,试问这让他怎么满意?
甘棠顶着江冲探究的目光站得笔直,心中却忐忑不已,他不后悔帮江蕙抄写,但还是会担心江冲因此对自己不满。
江冲也没故意施压,就只是盯着他看了会儿,淡淡道:“等回了京,叫你爹来见我,有事找他。”
甘棠顿时又惊又喜,两眼放光,心跳快得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江冲冷哼,又忍不住给泼冷水:“别高兴得太早,我可还没想着应允。”
即便如此,甘棠也很惊喜了,只要没被一竿子打死,还有被考虑被衡量的机会,他就会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甘棠情不自禁地看向江蕙。
江蕙全然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也不大关心,她的关注点还在她哥究竟有没有看出罚抄是甘棠代写的。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前杵着。”江冲有些烦躁地挥挥手。
江蕙终于松了口气,转身暗暗给甘棠比了个大拇指,“不错啊你!”
甘棠笑了笑,回头见距离江冲已经很远,这才笑道:“你原本那篇我还留着,以后你哥再罚你抄书,只管找我。”
江蕙大喜:“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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