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迟来的大胜
建宁五年冬月十九,注定是一个可以载入大梁国史的日子。
安伮兵分两路进攻大梁的东路大军主力,在交战仅仅半个月后,在曲承折损兵力一万有余,紧接着又被江冲设计逼入曲承西北的白老虎山,鏖战三日,最终全军覆没。
这是自二十年前前任崇阳军主帅江闻战死沙场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的大胜!
白虎山,黑风谷。
寒风凛冽,大雪飘飞,正午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显得尤为惨淡。
江冲坐在高处的土坡上,数丈以外便是半具安伮士兵死不瞑目的残尸,再远一些,整整一座山坳里,梁军将士和安伮士兵的尸体混杂在一起,脚下分不清是鲜血浸泡的土地,又或是被踩烂的肉泥。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飞翼。”
“遵命!”陈跃不需要江冲过多吩咐,迅速包扎好伤口,提刀一跃而起,招呼部下打扫战场。
其余各部都在抓紧时间清点伤亡,恢复体力,因为颂州还在等着他们。
黄昏时分,大军在附近扎营,陈跃的两名亲兵押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江冲面前。
一人大声道:“大帅,咱可算是把这老小子给揪出来啦!”
江冲正脱了上衣让军医给处理伤口,扫了一眼那中年人,“呼延南山?”
亲兵道:“是呢!安伮王的三儿子!这老小子换了衣裳,躲在那几个俘虏里。咱家将军就挨个地问,不是就砍了,这老小子自己就招了。还有几个当官儿的,将军说让小的先把这老小子给押过来给大帅瞧瞧。”
江冲想了想,用安伮语问:“胡荻支勒何在?”
呼延南山是东路主帅,但东路大军中真正能指挥作战的是呼延南山的舅舅胡荻支勒。
呼延南山神色萎靡不情不愿答道:“被你们的人砍了一刀,应该已经死了。”
江冲又问北方颂州各县兵力部署,这下呼延南山却无论如何不再开口。
“把他右手砍掉!”江冲厉声道。
亲兵毫不犹豫地拔刀,只见红光一闪,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就落了地。
在呼延南山的惨叫声中,江冲回头对白术道:“给他止血。”
“要止血就别砍嘛。”白术在心里嘀咕了句,乖乖上前从呼延南山的衣服上撕下布条给他包扎,连药都没用,毕竟还有那么多受伤的大梁将士都未必有药。
三两下处理完毕,又回到江冲身后,相较于呼延南山的断手,还是江冲背上那条口子看起来比较可怖。
“大……大帅,你这伤得用针缝起来,不然就算包扎好了,随便一动就还会裂开。”白术小心道。
“那就缝。”江冲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做,没工夫静养。
“哦,那我去煮麻沸散。”白术说着就要起身。
江冲却道:“又不是断手断脚,要什么麻沸散!留着给别人用。”
“那行。”
从在东倭见江冲第一面就在白术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因此他在江冲面前乖巧得不得了,就连江冲不问他的意愿见他安排进军医帐,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那麻烦这位亲兵大哥来帮个忙,帮我按着点……不是,帮我把火把举近些。还有,大帅你放松,别绷着。”
白术说完就拿起针线准备缝合。
江冲示意亲兵将呼延南山带下去,又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夜幕降临,风雪声、篝火燃烧的哔剥声,同伤兵压抑的□□混杂在一起,犹如刚刚葬送在无名山谷的数万冤魂齐声呐喊。
一夜过后,战场打扫完毕,陈跃回来汇报结果。
“生擒包括呼延南山以及大小官员将领共计二十三人,死了的安伮人里还能找到全尸的有七人,另安伮副将胡荻支勒的人头找着了。”
江冲将陈跃拿来的册子摊在腿上翻看:“继续。”
“战马还全乎的有七千余匹,兵器一时半会儿清点不出来,还有他们弃在路上的帐篷战车攻城器械,我已命人去处理。”
江冲点头。
一旁的夏石重忙问:“俘虏有多少人?活着的还有多少?”
陈跃知道江冲不待见此人,理都没理他,“另外,还有女妓三百多……”
江冲眼皮一跳:“梁人?”
“梁人占多数,安伮人占少数。”
江冲握住那把从胡荻支勒身上缴获来的长刀,他试着□□挥了两下,似乎格外顺手,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小胡!”
“哎我在!”胡相维捧着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烤地瓜,“大帅您吩咐。”
“过来。”江冲一伸手,身后亲兵连忙奉上地图。
“你带两千人护送战俘去金州,先去曲承,然后走这儿,经符宁、去金州。”江冲用手在地图上给他画出路线。
胡相维隔着袖子捧着滚烫的烤地瓜,将江冲说的路线记在心里,不解道:“这不是绕路了嘛?”
以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走青园去金州明显更近。
“蠢货!”江冲顺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胡相维垫了棉絮的铁盔上,没把人打疼,反倒把手背上冻疮凝固成冰的血水给崩裂了,血瞬间就流出来。
江冲连忙甩了甩手,免得弄脏干粮,没好气道:“就是要让你绕路,沿路经过村镇,将此战大获全胜的消息宣扬出去,务必要让所经城池的将士都知道这件事。”
“哦,晓得啦!”胡相维不敢再问,怕挨打。
“还有,将那三百女子留在曲承,派人给他们衣食住处,但不许随意走动,等战事结束放他们回家。告诉你的人,谁要是管不住下半身,我自有法子一劳永逸。”
“好,我这就去。”胡相维连忙跟陈跃去做交接。
“敢问大帅,俘虏安伮士卒几何?”夏石重不死心,又问江冲。
“你别问了。”周韬塞给他一个烤地瓜。
昨日战到最后,剩下的几千安伮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
江冲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叫人将这些人分开看管。
只不过熟悉江冲的人都知道,派陈飞翼去打扫战场,这本身就是江冲给出的一个信号。
能象征性地留下三五百战利品就不错了。
至于活口,战场上怎么会有活口呢?
没见方才陈飞翼来禀报的时候衣裳下摆都还在滴血么。
“上月十六,我接到京中密报。”江冲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
一时间夏石重、路章等人纷纷竖起耳朵。
“圣上骤然病重,周王趁机逼宫谋逆。我赶赴圣都,逆党已平,然圣上中风已无力操持国事,遂传位于太子。北境八百里加急传至京中,我离京之时,正是新君登基大典前夕。”
众人大惊失色。
过了许久,路章喃喃:“难怪要将此战大胜宣扬出去。”
不然等京城的消息传过来,人心必乱。
“金默你留下来继续打扫战场,结束后回守曲承。其余人修整一日,修缮兵器……”江冲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白虎山,再往北。www.sxynkj.ċöm
众人眼睛逐渐发亮。
“明日天亮,随我出征。”
“是!”
冬月廿六,胡相维押送战俘抵达金州的当天,一封来自北境加盖江冲帅印的军报落在金州衙门枢密使王桓的案上——
八天前,部将王晃、胡一刀,各率五百人马,穿上安伮士兵的衣甲,拿着伪造的呼延南山令牌文书,分别以安置伤兵、调取粮草为名,同时赚开了驰县和柴县两座城门,随后援军压上,不到半日,陆续拿下两座县城。
王枢相捧着军报两眼通红。
太守严妙不顾体面当场嚎啕大哭。
在场其余人也都喜极而泣。壹趣妏敩
胡相维瞬间傻眼,闹着要尽快交接战俘,好让他赶回北境参战。
王桓擦干眼角,二话没说,立即派人完成交接,并将原本驻守在符宁县北的兵马调往曲承,以补上曲承的缺口。
胡相维离开金州时,看着队伍里凭空多出来的人:“你……你是那个小王爷的跟班儿?我见过你。你来北境干啥?”
“替我家王爷给侯爷送信。”豫王府侍卫长小钟死鱼眼。
“那赶紧走,再不走别说吃肉,连口汤都喝不上。”
与此同时,坋州睇平县。
独立在悬崖峭壁之上的竹楼里,韩博端然跪坐,面前的竹制的茶杯里乌黑的茶汤分毫未动,白色的雾气袅袅而起。
韩博抬眸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这只是个交易,而非威胁。”
在他对面,男子黑衣雪发跪坐在竹席上,衣着发式与今人不同,仿佛千百年前的古人穿越时空的隔膜来到今日。
这人正是坋州夷人部落所供奉的大巫师。
“我与何攸之不同,我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威胁阁下的本事,国师不妨考虑一二。”面对真正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韩博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大巫师如雕像一般静坐良久,终于从袖中掏出一支小竹筒,打开竹筒倒出三枚古朴的铜钱。
韩博知道他要占卜,再仔细一看,顿时眼睛都瞪圆了——用的居然是早已绝迹世间的凌王钱!
据说凌王钱是凌楚时代一位出身阴阳家的铸造师所铸,每一枚都有沟通天地的能力,铸造师耗尽毕生心血,总共只造出一百二十三枚,其中一百8二十枚凌王钱按照五行八卦被埋在龙脉周围,另外三枚由凌王贴身佩戴,可保凌楚江山永固。
之所以说早已绝迹,那是因为在凌楚王朝昙花一现般覆灭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凌王钱的蛛丝马迹。
后世有铸造师拿到过原版模具试图仿制凌王钱,但在仿制过程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怪事,最终都不了了之。
韩博还是前世在弘文馆的古书上看到过凌王钱的图样,但他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
大巫师经过一番占卜,再看向韩博时目光中透出一丝诧异,双手比划几下,似乎在说什么。
可惜韩博不懂手语。
大巫师想了想,用食指蘸取茶水,思量片刻,在桌上用篆书写道:“为一人乎?”
韩博这才知道对方占卜所为何事,点头道:“何攸之想取他性命。”
大巫师:“心之所向?”
韩博想到江冲,微微笑了一下:“正是。”
大巫师露出不甚赞同的神情,动手写道:“为一人而舍长生,值否?”
韩博笑道:“人各有志罢,国师有大神通,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享长生,而对于我,这一人便是天下、便是长生。”
大巫师微微一愣,随即黯然,目露惋惜之色:“可。”
韩博喜道:“多谢。”
随即大巫师进入内室,取来一个小小的木盒交给韩博,“午时服下,子夜见效,速速离去,不可久留。”
“告辞。”韩博连忙收下木盒,向大巫师行礼便退出竹楼,准备沿着来时攀爬的藤梯爬下悬崖,但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两腿发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但即便腿软,也只能沿原路返回。
纵使大巫师不说,韩博也知道夷人部落禁忌颇多,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坋州……金州,要走哪条路去金州,才不至于被人知道我来过坋州呢?”韩博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爬,一边想着别的事吸引自己注意力,以免忍不住总想往悬崖下看。
他虽身在西南大山,心却早已飞向江冲。
归心似箭,不外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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