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景仁二十五年,八月。
帝幸西山围场,百官随驾,从者绵延数十里。
旌旗招展,尘土飞扬,车马辘辘而行,群山遥遥在望。
江冲一袭银灰骑服腰佩偃月弯刀,单手挽着缰绳,悠悠闲闲地策马跟在皇孙车驾旁,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队。
“小叔……呸!”皇孙萧璟掀起车窗竹帘,才刚开口便吃了一嘴沙子,吓得照顾他的乳母脸都白了,急忙让他漱口。
江冲拉起脖子上的黑巾罩住下半张脸,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后,萧璟再度掀起帘子,这次他学乖了,拿帕子捂着口鼻,“小叔你累不累?进来歇会儿吧?”
江冲倒是不累,就是无聊得很,他正要答应,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狂奔而至,回头一看是江蕙带着几个骑装侍女。
太子长女成安县主的车驾就跟在后面不远处,江蕙搭着车上女使的手,直接从马背一步跨上马车,钻进车里和县主说悄悄话去了。
江冲笑了笑,对皇孙道:“不了,马车颠得很,坐不住。”
江蕙在成安县主的车里待了会儿便出来,撒欢似的跑到前面来,在江冲面前秀了一手骑术,然后对萧璟道:“大侄子,坐车多没意思,出来兜风。”
这个称呼……
江冲实在没想到他们同龄人之间还挺会讲辈分的,他见萧璟有些意动,便道:“要不要骑马?我带着你。”
每一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有驰骋疆场的梦,萧璟其实早都想骑马兜风,但他骑术不好,又有些胖,若出了什么意外,难免要连累照顾他的乳母侍卫,所以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车里,此时江冲向他发出同骑的邀请,萧璟眼睛一亮,但还是犹豫道:“我太重了……”
“没事,我带得起。”江冲说着便驱马来到车门前,示意他快来。
萧璟雀跃着走出车厢,被江冲一把捞起稳稳放在马背上,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回头看了江冲一眼,兴奋极了。
江冲则是有些暗暗吃惊,像这种未满十岁的男孩子体重差不多在七八十斤,而皇孙这都应该快一百斤了,确实有些胖。sxynkj.ċöm
“遮住口鼻。”江冲递给他一块巾子,双手绕过萧璟腋下牵住缰绳,将男孩稳稳护在怀里。
萧璟连忙有样学样地用黑巾罩住下半张脸,然后在后脑上打了个结。
江蕙见他俩如出一辙的黑巾遮面,仰头大笑道:“你们是要去打劫吗?”
她自己一个人笑还不满足,又对刚刚换了骑服下车换马的成安县主大声道:“玉儿,你快来看这两个人,光天化日拦路打劫!”
县主穿着浅蓝色骑服,戴着与江蕙同样及腰的白纱帷帽,策马上前,看得出她想忍着的,可惜没憋住,还是笑出了声,轻言细语道:“这样挺好的,弟弟,风沙大的时候你记得眯着眼睛。”
萧璟脸皮薄,被江蕙一通嘲笑不免面红耳赤,但还是认真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小丫头带着一小队侍从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跑远,江冲便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我带你打劫去。”
打劫是不可能打劫的,倒是经过豫王府的车队时,被豫王见着了。
豫王隔着车窗拼命挥手打招呼,江冲看见了但没搭理他,不多时身后马蹄声便追过来。
“七叔!”萧璟快活地向他挥挥手。
“乖。”豫王放慢速度与他们同行,回头示意护卫们不必跟得太近,凑到江冲身边贱兮兮道:“表哥,我问你个事呗。”
江冲知道他想问什么,这家伙就没个正经时候。
豫王见他没说话,便小声问道:“那个……最近京城里关于你的传言,真的假的?”壹趣妏敩
“你说呢?”江冲反问。
他这话无疑就是承认了,萧栩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方道:“我的个天呐!”他上上下下将江冲打量了个遍,“你是怎么把人弄到手……不对,应该问你看上他哪了?”
“跟你有关系吗?”江冲恶声恶气道,远远看见平阳侯府的车队,便催马小跑起来。
豫王锲而不舍地跟上来,还未开口便被萧璟截住话头。
萧璟有心给豫王台阶下,不让他继续招惹江冲,便道:“七叔,你脸上戴的这个真别致。”
豫王被岔开话题,得意道:“好看吧?我早知道路上风沙大,提前叫人准备了,三层纱两层棉,又透气又防沙。我那还有,回头叫人送你。”
江冲转头看了一眼,见他下半张脸上蒙着一块方布,四个角留着细线绕到耳朵后面绑着,方布最外层是极上等的月影纱,右下角还绣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
豫王骚而不自知,向江冲挑着眉笑道:“表哥,你觉得好看吗?要不要也给你送一个?”
早在出发前,江冲就以马车颠簸看书伤眼睛为由不许韩博随身携带任何书籍,还命重心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旅途漫漫,韩博实在无聊,只好倚着窗口看外面的风景。
车骑往来扬起漫漫黄土,远处村落棋布群山绵延错落有致,但看久了也就那样,没什么意思。
正当韩博想要关上车窗,江冲的声音便骤然传入耳中。
一个铿锵有力的“滚”字让韩博愣了一下,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江冲怎会这样对人说话,但在看清江冲身边跟着的豫王之后,又有些理解。
豫王不知表哥哪来那么大火,正好换个方式讨好两句,等到了猎场好让他跟着江冲一起打猎,也不至于打不到猎物而丢脸,话都到嘴边了,却见旁边一辆马车车窗里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俊脸,瞬间脱口而出:“这不是表嫂么?”
江冲:“……”
萧璟:“……”
早在江冲去接安伮使团前的那段日子,动不动就往东宫跑,还总挑韩先生上课的日子,萧璟是未通人事,但他又不傻,再加上外界传言他也有所耳闻,哪有不明白的。
所以先前萧璟才会在江冲不耐烦的时候给他七叔递台阶,但是他七叔……
心好累,不管了……
韩博好歹忍住了笑,拱拱手:“豫王殿下,皇孙。”
萧璟毕竟还算是韩博的学生,虽未曾正经拜师,到底从韩博那里获益匪浅,再加上这又是江冲看重的人,便还了礼:“韩先生有礼,韩先生身体可好些了?”
“劳皇孙垂问,已然大好。”
“那便好,平日还是要多注意保养……”
这俩人还客套起来了。
“咳!”江冲用力清了清嗓子,看向韩博:“你怎么样?”
其实他想问的是马车颠不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按时喝药没有,但这话私底下问没什么,当着外人的面就有点太婆婆妈妈了,影响形象,问不出口,只好微扬下颌面无表情地问了句“怎么样”。
好在韩博也是知道江冲有形象包袱,温温和和地笑着回答:“一切都好。”
豫王在旁看着,若有所思地一摸下巴,琢磨出点意思来。
韩博隔着窗,同江冲说了几句话,忽然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给他,便从车窗递出去一个水囊,“这是你堂兄那里送来的。”
江冲接过来,手指不经意碰到韩博的手,凉得像是浸过冷水的,他心里叹息,韩博这伤虽好得差不多,但到底还是伤了根本,这个冬天怕是会很难过。
心念转动不过瞬间,也没让旁人看出些什么,拔开水囊木塞闻了闻,有一股果子的清甜味,应该是不太醉人的酒,他便尝了口,酒味很淡,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江冲顺手将水囊挂在腰上。
抬头时,四目相对,两人心底同时升起一点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分开很久了似的,但事实上也才两天没见。
江冲接到的旨意是随东宫扈从,所以自从御驾启程,他就一直没回过侯府的车队,吃饭睡觉都是在皇孙那里,虽有重明时不时地传递消息,但总归没亲眼见到韩博安好,他不免会挂念。
而韩博,他倒是不必为江冲身体操心,他就是单纯地想,只要江冲不在他视线范围就会一直想,哪怕刻意用些正经事来吸引注意力都无济于事。
江冲笑了笑,正要嘱咐他注意保暖,队伍前方来了两个骑马的禁军卫士,说是圣上召见。
江冲带着萧璟,同豫王一起前往最前方的御驾觐见。
御驾所乘的车辇犹如一座小型的宫室,由二十四匹健硕高大的骏马在前方牵引着,环抱之粗的车轴不停地转动着,足有一人高的车轮滚滚而行,使得人骑在马背上都能感觉到脚下地面在震颤。
三人一道上了御辇,圣上将萧璟召至近前,温言细语地问他这几日累不累。
御辇再怎么平稳那也是在不断前行中的,豫王站在上面晃得脑袋发晕,偷偷拿余光去看江冲,却见他表哥双脚分开八风不动地站得跟柱子一样。
其实江冲是在思量圣上此番召见的目的,他是故意带着皇孙先去豫王车驾晃一圈,然后再去见韩博。
皇孙年幼,豫王虽成了婚,但还没有子嗣,让两个人陪他这个断袖去见另一个断袖,圣上能放心才怪。
眼看着为期三天半的路程还剩下明天半天,到了围场之后江冲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被绑在皇孙身边,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想了这么个损招。
萧璟是个老实孩子,问什么答什么,连方才豫王要送他防沙面罩的事都交待了。
圣上听完,看了豫王一眼,淡淡道:“行了,你俩先回去吧。”
待二人退下后,圣上看着江冲,似笑非笑地感叹:“你太溺爱皇孙了。”
江冲一头雾水,也没时间思考圣上这话的意思,随口道:“生下来就没娘的孩子,怪可怜的。”
圣上微怔,竟没料到江冲是因这个缘故善待皇孙。
不过转念又想到江冲少年父母双亡,看见个没娘的孩子就忍不住疼爱,还染上了分桃断袖的坏毛病,江蕙又像个男孩子成天只知道疯玩,也实在是他这个做舅舅的这些年没能尽到责任,没能照看好妹妹留下的一双子女,心里万分过意不去。
“老七出宫之后皇后身边也冷清不少,让你妹妹多来宫里走动,跟皇后学些规矩,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你也别太纵着她。”
一听这话,江冲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在刚回京面圣时他便已经向圣上表明江蕙的婚事要自己做主,圣上当时也默认了,为何如今又再提起?
难不成是后宫有谁在圣上面前嚼舌根子?
江冲自觉自己从不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但起码有自己的分寸,比如刺探宫闱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也正是这种分寸感使得他在圣上心里是一个单纯可控的形象。
但是这一刻,江冲是真的有点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对的。
圣上见他沉默也并未多想,又道:“今夜安顿好之后,皇孙便不用你照应了,你自去好生准备击鞠围猎之事,尽力而为。”
江冲来面圣的目的达到,却并没有先前以为的那般欢喜,而是自寻烦恼地添了疑惑。
实在是让人心绪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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