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固山亭之盟
却说韩博自打见了占星台特意通过江冲的手转交给他的字条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哪怕是在给皇长子讲课的过程中也频频走神,闹得萧璟还以为他身体不适。
好容易结束了上午的课程,下午本该安心待在翰林院值房里完成他的修史工作,却怎么也没法集中精神,时不时地盯着滴漏数着时辰,熬到申时二刻出宫,连家也不回晚饭也不吃,找同僚借了匹马直奔固山。
就在昨日约见江冲的固山亭,一鹤发童颜穿着灰色道袍的古怪道人带着全套的茶具在用古法煮茶,听见马蹄声在身后停下,也不回头,依旧仿若无人地拨着炉火。
韩博下马走进凉亭,在道人对面的竹席上盘腿坐下,视线扫过对方那张平凡中透着古怪的脸,心中觉得既讽刺又可笑。
道人熟练地搅动着石锅中的茶汤,一手缓慢而稳当地往里面添加暗绿色的粉末,直到茶汤变得和芝麻糊一样浓稠,分出两只小盏将其中一只推到韩博面前。
韩博没动。
道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艰难开口:“我在清源寺等了你三个月,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韩博纠正道:“不是我‘肯’,是你逼得我不得不来。”
“你为何不来见我?”道人问。
“我为何要来见你?”韩博反问。
二人对话如同打哑谜,幸好在场没有第三个人,否则定会被绕晕。
道人张了张口,神色有些颓然,“我在世宗印上动了手脚,你记恨我是应该的。”
韩博:“呵……”
“可你难道不知我那是在救你?”道人似乎是当真看不透韩博的所作所为而发出疑问。
韩博神情讥诮:“把我变成和你一样老而不死的怪物?”
道人诧异:“你说什么?你怎么会这样想?”
韩博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一个普通人,能活到八十岁就已经算是福寿绵长,活过百岁的更是世间罕有。似何太傅这等活过两个古稀还能到处兴风作浪的,不是怪物又是什么?两朝帝师享誉朝野,老老实实入土为安流芳百世不好吗?非要隐姓埋名作那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臭虫。还是说,似何太傅这等出身高贵的前朝皇室后裔有着我等凡人不能体会的爱好?”
“韩言!”何攸之捧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也带着刻意压制的沉重,传说中早已失传的易容术制成的假面精妙绝伦,就连他脸上细微的抽搐都能一一展现出来。
他生平最忌讳的就是被提及出身,一个出身卑贱不为家族所容的私生子,身体里却流淌着尊贵的前朝皇室血脉,这是何等的讽刺。
韩博乍然听到前世的旧称,感到有些陌生,笑了笑没说话。
何攸之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根本说不过韩博,再这样绕下去,只怕先败下阵来的会是自己,便直奔主题:“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韩博挑眉,“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何攸之道:“我与你立场相同,这还不够吗?若是不够,再加上我曾救过你一命,这总该够了吧?”
韩博冷冷道:“倘若何太傅指的是让我没死在我二叔手里,倒是大可不必,我又没让你救,何况说我会败尽韩氏一门气运这话也是从你口中说出去的。”
“我那是想磨砺你。”何攸之道,“自古以来,天降大任者无不经历一番磨难,你难道不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
“天降大任?何太傅还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天官’了?究竟是‘天’欲降大任于我,还是何太傅你想给自己找个替死鬼?”
韩博看出来了,这人活了太大岁数,已经有些疯魔了,听不进别人的想法,全然只按照自己的道理行事。
他觉得挺可悲的,并且不打算奉陪下去,淡淡道:“你既唤我‘韩言’,便应当知晓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无情无义,我又不欠你的。不管你是想复国也罢,报复泽州何氏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你别来招惹我,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谁都别搭理谁。”
何攸之忙道:“不,都不是,我如今只想顺应天意,没想做别的。”
韩博的脸色因这句话瞬间变得异常难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江仲卿身上?”
“正当如此!他是萧凝之子,因萧晛重生之故被改了命格,不得善终,又被你用世宗印带到这里,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何攸之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当年在延宁我曾告诉过他,他是位高权重极其显贵的命格,他信了。你放心,不用你再去改变什么,只要顺应局势,等到合适的时机顺水推舟……”www.sxynkj.ċöm
咣!
韩博失手打翻了青瓷茶盏,面色铁青,他没想到早在前世江冲流放延宁的时候,何攸之就已经开始在为今日布局了。
那时候,他还在为挤进襄王和平阳江氏时代的权力中心而废寝忘食。
他慢了一步……
不,甚至不止一步。
或许连江冲的死都另有隐情。
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让理智渐渐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韩博试图套何攸之的话:“所以他死在延宁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何攸之愣了一下,当即摇头否认,“这倒不是,我当时也不知道世宗印会到你手里,而你会让他重生,只是见他可怜,编个谎话让他心里好过一点罢了。”
这话,多么可笑。
明明身为罪魁祸首,却把自己当作无所不知的旁观者,看着被自己连累得一生凄惨的普通人心中毫无半点愧疚,还理所当然地当自己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这就是占星台的“天官”。
“顺水推舟,然后呢?”
往事不可追,韩博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眼下最为紧要的不是追究江冲前世的死因,而是要让江冲摆脱被何攸之安排的命运。壹趣妏敩
何攸之道:“然后便能顺应天意‘拨乱反正’,从萧晛开始的错误就能彻底终结。”
韩博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听出来了何攸之故意隐瞒的结局——终结襄王重生带来的一系列错误,结束违逆天意带来的祸事,完成“拨乱反正”的大格局,需要赔上江冲的性命。
因为江冲是长公主的儿子,是重生而来的获益者,既不用受占星台的约束,也是最容易被推动的一颗棋子。
可江冲前世经历的那些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又该怎么算?
“我可以帮你。”韩博道。
何攸之神情一松,正要开口,却听韩博又道:“但我有个条件,我可以帮你,但江仲卿必须由我来掌控。他是我的人,他的命运只能控制在我手里,是生是死只能由我说了算。”
“好,我答应你。”何攸之要的是最终的结果,不在乎过程怎样,只要天下大势最终回归到天意所指,其余一切细枝末节都不算什么。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盟。
何攸之相信以韩博的能力手腕推动局势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欣喜之余想起自己先前逼迫韩博见面的行为,尽管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还是依照凡人的道理对自己的盟友进行口头道歉:“永安二年的事,你不想让江仲卿知道,那我以后就不提了。”
韩博笑道:“多谢。”
“不用谢,你我是盟友,无需太过客气。”何攸之大度地说。
这话一点没错,他们是盟友,用刀子逼迫着对方同自己结盟和答应结盟却笑里藏刀的盟友。
“是,我们是盟友。”
韩博自认从来都不是会任人摆布的人,前世他爹韩仁礼用他生母大于氏的灵位不能进韩氏祠堂威胁他,他表面依从,实则反将了他爹一军,宁愿四处游学也不愿在简相公麾下效命。
如今何攸之用前尘往事来威胁他。
他不怕生母大于氏进不了韩氏祠堂,可他怕江冲得知了前世种种会同他决裂。
他找了两辈子,看遍浮华,历经苦难,才找到这么一个贴心的人,百般怀疑、千般试探,终于下定决心要一起携手归隐白头到老了,从前的事却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断在他们之间。
一句“永安二年”就像一把抵在后背的尖刀,逼得韩博不得不按照何攸之制定的规则落子。
既然无法让何攸之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只能自己掌握主动权,从棋子变成执棋的手。
不过是一盘棋而已,于韩博而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满盘皆输。
他又不是没输过。
江冲本以为韩博早晨让他回侯府,下午会顺路来接他回家,可惜他在侯府一直等到酉时末,都没有等到人来,便自行回了韩宅。
回到韩宅也没见到韩博,在听接送的车夫说韩博下午和同僚借了马匹后,江冲突然想起昨日占星台的邀约,韩博很有可能孤身一人去固山了,急忙命人备马准备出城。
此时韩寿拿来一张纸条,“侯爷,刚刚在集市上有个小孩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江冲连忙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血溅新华门。
什么意思?
是有人意图在新华门闹事?
江冲想了想,命重明不必跟随自己出城,去给禁军的老贾提个醒,这几日留意新华门附近有没有异状。
他自己提着刀,一路飞奔向固山而去。
夜已深,何攸之也早已悄然离去,燃烧着的炭火逐渐化为灰烬,一直翻动茶壶冒着白气的茶水失了温度,山顶变得空旷起来。
江冲从家里一路狂奔而来,到了山顶却看不见一丝光亮,急得他大喊韩博的名字,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回应,不知怎的脑海中骤然闪过“血溅新华门”几个字,心中“咯噔”的一下,当即便要返回京城。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凉亭另一边,被石碑遮挡的背后,树木杂乱荒草丛生之处响起马儿小小的“咴啾”声。
江冲猛地回头,急忙朝那个方向跑去,到了近处他才发现韩博其实就在亭中,刚刚是他虚惊一场,忍不住数落道:“叫你怎么也不吱个声?差点就错过了。”
“仲卿。”韩博抬头与他对视。
江冲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只是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也不跟我说一声,就不怕遇到危险……手怎么这么凉,你到底在这儿坐了多久。”江冲顾不得质问韩博冒险的行为,将人揽到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韩博的身体。
“仲卿。”韩博又唤了一声。
“有话就说!”江冲提高了声音,他气韩博不爱惜身体,更气自己没早点发现他来了固山。
“我想回家。”韩博道。
江冲叹了口气,“行,回家。还能站得起来么?”
韩博站不起来,下半身因久坐而酸软无力,稍微一动就发麻。
江冲只得认命地用双手不断揉搓着韩博腿上的穴位,为他活开滞涩的血脉,而后才注意到地面上散落的茶杯碎片,“见着人了?”
韩博点头。
江冲一看就知道没谈拢,也不多问,半扶半抱地搂着韩博站起来,“试试看能不能走……算了还是我抱你。”
说着,他也不等韩博同意,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到韩博骑来的那匹马的马背上,翻身上马坐在韩博身后,“把嘴闭上,别吸了冷风肚子疼。”
说完一拉缰绳,马儿便转向下山的方向。
没走几步,另一匹马也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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