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初九日祭礼
清明前后晴雨不定,哪怕是北方,也难免迎来接连十余日的阴雨天气。
四月初九日,天气晴好,符宁江氏的祭祖大礼得以如期举行。
江氏宗祠是当年驸马主持重建的,前后三进的大院落,坐北朝南,虽无太多的雕梁画栋飞檐拱角装饰,但其占地却不容小觑。
第一进院子极为宽敞,是族中发生大事时用来议事的,原先摆在大堂里的五把黄花梨官帽椅早已撤走,今日参加祭礼的江氏同姓旁支便在此礼拜。
第二进院子是供奉先祖牌位的正堂所在,供桌的最上方摆着三牲,下方摆满了鲜花果品香蜡,左右的两个黄铜大炉里各插着一支一人高的香。
正堂之外,屋檐下十六盏白皮灯笼无风自动,正中悬挂着题有“忠孝堂”三字的匾额,左右耳房里静静伫立着一新一旧的两座石碑。
至于第三进的后院,则是存放杂物以及储存宗族公共财产的地方,还有一处用来避难的地窖。sxynkj.ċöm
虽说江冲是以晚辈身份回乡祭祖,但祭礼上的排位还真没人敢让他依着辈分往后站,只比三叔公那一辈的老人家们稍靠后些,位列一众叔伯之前——毕竟在场观礼的外姓宾客,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冲着他这个平阳侯来的。
江冲跟随长辈们进入中院时,看到牌匾上那熟悉的笔迹,心头仿佛被刺了一下,连忙低头。
身旁韩博虽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却因为身在祭礼不能随意开口而无可奈何。
他能跟着江冲进入中院站在本族的队伍里参加祭祀,这都已经是江冲在族老们面前尽力争取的结果了。
吉时一到,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祠堂中江氏族人垂首静立,前来观礼的宾客们也静静凝视着这一庄严隆重的场面。
硝烟弥漫,愈显肃穆。
在众人的沉默中,族长念起了祭词。
短短二百七十九字的祭词,精炼简短,却又不失古朴厚重之风,被族长浑厚略带沙哑的嗓音唱诵出来,令在场所有人心生敬畏,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写着祭词的纸张被投入火盆,倒上烈酒,纸灰如蝴蝶展翅蹁跹而上,最终消散在风中。
族长带领着族中子弟行过叩拜大礼,亲自点燃了第一柱香敬在黄铜香炉中,然后从年龄最大的族老开始,两人一组上前进香。
轮到江冲时,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了韩博一把,免得韩博站久了腿麻出丑。
二人上香行礼过后便退回原位,等待后面的族人上香。
直到中院的所有族人敬香结束,再行叩拜之后,族长宣布祭祀大礼已成,接下来请族人和宾客们稍作歇息,然后参加筵席。
从祠堂中退出,江冲发自内心地给族长行了个礼:“多谢五叔。”
没有族长批准,韩博一个外姓人还真进不来江家的祠堂。
“我是看在那篇祭词的份上。”族长冷哼,他可没忘了江冲以延后祭礼胁迫他在韩博和重阳之间二选一进入中院祭祀这茬。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江冲极力忍着笑。
这都见过祖宗了,距离上族谱还会远吗?
“你祖父的坟地可不算近,动作快些,别耽搁了开宴。”三叔公见族长还是不给江冲好脸色,连忙站出来圆场。
族人们祭礼结束就可以等着参加筵席看大戏了,江冲还需要带着他们家这一支上山去给祖父祖母扫墓,这一来一回没一个时辰怕是弄不完。
“叔公放心,我一定在开宴之前赶回来。”江冲拜别各位族老,带着韩博及江愉等人去和早已在山脚下等候的江蕙会合。
祠堂里的祭祀是不允许女子出现的,往日娇气惯了的小姑娘如今在山脚下独自守候大半日都没见抱怨一句,上山途中跟随在兄长身后,哪怕裙角沾染了泥污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山上虽有前人扫墓留下的小路,但到底下过一阵子雨,山路湿滑。
在看见韩博第三次用手攀着树枝草根才不至于滑倒,江冲忍不住出声:“走得动吗?走不动我背你。”
韩博还未回答,江蕙先调侃道:“哥,我也走不动啊,你怎么不问问我?”
江冲往后看了眼:“彤儿。”
江愉连忙上前:“小姑姑,我背你?”
江蕙冷漠:“不用,我自己走。”
韩博被这三人逗笑,让江冲削了两根竹杖,他和江蕙一人一根。
祖父祖母的坟地周围种了一片竹子和一些驱虫的草木,因有人常年打理,树木郁郁葱葱,杂草也不多。
江冲和祖父江老太爷之间没什么感情,就算有也是相看两厌,因此简单地祭拜过就算完。
到了另一边祖母的坟前才算重头戏。
江冲拉着韩博端端正正跪在祖母碑前,烧了纸钱,然后一齐磕了三个头。
韩博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正想起身,被江冲一把握住手掌,他微微诧异地看过去,却听江冲低声道:“……听驸马说过,您最大的愿望便是子孙满堂,可惜大伯父和文川大哥走得早,驸马也不在……这是孙儿相伴终生之人,孙儿把他带来,您看过了,孙儿不求别的,只求您保佑他平安健康。”sxynkj.ċöm
韩博大为震动,听见江冲让他磕头,也只是下意识地照做。
紧接着轮到江蕙,小丫头双手合十跪在祖母碑前,凝神听去还能听见她低声念叨着:“阿奶保佑孙女像您一样貌美如花……”
这话倒是不假,他们祖母老太太游氏年轻时候就是个大美人,要不然也生不出驸马那样英俊的儿子,甚至于江蕙和大房的江妍漂亮的杏眼小圆脸都是继承自祖母游氏,这特质三房四房的姑娘可都没有。
江冲嗤笑。
江蕙回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又补了句:“要比我哥还好看!”
江冲:“呵……”
韩博暗暗拽了拽江冲袖子,示意他给小姑娘留点面子。
江冲侧过头低声在韩博耳边道:“你不知道,在祖母坟前许愿比在城隍庙许愿还灵验,倘若祖母只记得完成她的心愿,那我怎么办?”
韩博诧异:“有这回事?”
江冲道:“当年长公主就是在这儿许了愿才有我的。”
韩博:“……”
江蕙之后是江愉,江愉刚跪下就听见他三叔对太奶奶说“这是将来继承祖产的孩子,会很有出息”,瞬间压力倍增,也不敢笑了。
江愉跪过之后,江冲招手让重阳过来跪在自己身边,然后对着游氏的墓碑道:“这是孙儿的长子,很善良,也很勇敢,是个好孩子。”
“父亲……”重阳眼眶微红。
“给太奶奶磕头。”江冲微微一笑。
重阳连忙连磕三个响头,站起来时头发上沾着纸灰草叶,额头都被他磕红了一片。
再然后依次给大伯父以及江文川扫墓烧纸,眼见天色不早,众人要赶在申时之前回去参加筵席,便没有在山上多逗留,只留下两名侍从等待火堆熄灭,以防引发山火。
山下的流水席早已准备妥当,族老们陪着宾客闲坐,族人们翘首以待,就等着江冲他们早点回来开席。
申时正刻,江冲一行先回家更衣洗漱,然后来到汇聚了近千人的广场上,只见广场正中搭着个半人高的戏台子,台上青衣扮相正唱着旧年的陈曲,四周一圈摆着近百长大圆桌,顶棚用青布遮盖,四角的立柱上悬挂着一盏又一盏的明灯。
正对着戏台的那三张桌子正是首席所在。
江冲将小辈们打发去自寻位置,自己则毫不避讳地牵着韩博的手来到首席,这边坐的除了江家的族老们,便只有附近州县的官员们。
低级官员和本地乡绅则坐在附近几桌,至于商贾之流则只能坐得更远。
一场小小的乡下筵席,就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江冲入了席,并未坐在某些抖机灵的县官奉承的主位,而是坐在诸位叔爷辈的族老们下首,就像在祠堂祭祖的位置那样,左手边是三叔公,右手边紧挨着韩博,正对面就是芮州太守梁非。
梁太守毕竟是四品州官,就算殷勤也殷勤得有限,但是末座那两个县令就不一样了,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争着在江冲面前露脸,就连三叔公都险些忍不住想翻白眼。
对于这种状况,江冲以前没少遇到过,只一概冷处理,就像他刚重生回来那会儿,淡漠自矜。
旁人肯定听过他在荣州三日平叛的大名,在这个大前提下,哪怕江冲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人家心里也会自动帮他圆过去——江侯爷年少有为,那么大功劳就在那摆着,有些傲气是理所当然,不能和别的年轻人混为一谈。
何况听说他连老将施国柱的面子说踩就踩,还指望能从他那儿得个笑脸吗?
这般姿态一摆出来,尽管席上还有人不断在恭维奉承,企图抢在众人之前给江侯爷留个好印象,但到底收敛了许多。
江冲不介意结交官员,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意邀请附近州县的官员前来观礼,但凡事都要有个度,礼节性地往来交流和齐国公府那般暗中勾结,看在圣上眼里肯定是两码事。
他希望符宁江氏能长久地繁荣昌盛,而不是昙花一现地步齐国公府的后尘。
官员们敬酒,江冲一概不拒,只是不过同一个人敬完第一杯,再想让他喝第二杯,那可就没那么容易。
于是乎,一场筵席下来,宾主尽欢,重心怀里塞满了官员乡绅们递来的名刺请柬。
送走了宾客们,几位年纪颇大的族老也有些撑不住,早早地回去歇息。
江冲陪韩博看了两场芮州当地独有的鬼面戏,见族人们都有些拘谨,不敢恣意谈笑,心知是自己在这儿杵着的缘故,便主动离去。
回到老宅已是夜色深重,江蕙带着两个小丫鬟守在江冲回房的必经之路上,见他们回来,笑嘻嘻地对韩博道:“韩大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和哥哥说,借用一小会儿,可以吗?”
江冲:“……”
韩博含笑看了江冲一眼,“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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