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临上场换签
江冲跟着众人在场中跑来跑去,也不刻意去抢球,只纵着马儿活动开筋骨。
他不抢球,不代表旁人不会给他传球,藤球飞过来时,江冲下意识挥杆接球,可惜一时失误力度没控制好,藤球偏离了风流眼的位置。
但给他传球的人明显不认为这是失误,怒气冲冲道:“江仲卿,接个球你都接不好!”
“嗯?”江冲微微抬眼,来者正是江文楷。
“三哥。”江文楷见他反应比平时迟钝,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周身的威压却丝毫不逊于小时候在祖父身边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头打着盹的猛兽,一时间也不太敢如平日一般招惹他,试探着问道:“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江冲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十指修长,手背光洁如玉,手掌上带着握笔执剑的薄茧,同那双被人斩断拇指、冻疮流脓、血肉模糊的流放犯的手是截然不同的。
他已经十多年未曾击鞠,前几日又在练功房摔伤了手臂,注定不能像从前那样出彩,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抬眼看着江文楷,这是在上辈子至死都追随他的弟弟,朱唇微启:“我想去一趟上榆。”
“上……你疯了!”江文楷大惊,又不敢叫出声来。
景仁十三年,安伮南犯,骠骑大将军江闻率梁军阵前迎敌。
上榆一战,大梁虽胜,却是惨胜,七万梁军折损过半,江闻战死沙场,就连主帅随身携带的半块虎符都至今下落不明。
整整五年,所有人连提都不敢提,现在江冲居然说他要去上榆!
眼瞅着大家都去抢球去了,四周无人,江文楷这才敢低声道:“圣上找那半块虎符这么多年都没影,你就别去触那霉头了。”
江冲轻抚马鬃,“我去找我爹的手。”
失落在上榆战场的,不仅仅是虎符,还有江闻的一只右臂和跟随多年的佩剑。
上辈子追寻到最后,他距离那个秘密已经很近了,可惜还是失之交臂,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那就不能放过一丝一毫。
江文楷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也就那么一说。”江冲微微一笑,眉头舒展开,仿佛方才的沉郁都是江文楷看花了眼。
但江文楷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十分清楚他并非是会信口开河的人,想来想去也别无他法,“你好好在京里待着,我替你去。”
江冲嗤笑,“有区别吗?”
他看了正在皱眉思索的江文楷一眼,“俊昌,改日去练功房试试你这些时日可有长进。”
江文楷浑身一激灵,眼睛骤然一亮:“好!”
又不厌其烦道:“别光想着揍我,先把眼前这场应付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呢。”
江冲不答,挥杆在马臀上轻轻一击,骏马小跑起来。
赛场上,江世子人到哪儿,场外姑娘们的目光就跟到哪,即便是他不打球,只是在场上骑着马乱逛,也能引得一众少女心旌摇曳。
韩章和表姐看够了热闹,回到帷帐里喝茶。
韩章捧着茶杯忽想起了一桩旧事,“我记得小时候外公讲长公主仙人之姿,当时我还不信,如今见了江世子,我总算是信了。”
“祖父还见过长公主?我怎么不知道?”表姐奇道。
韩章道:“外公似乎说过是在长公主出嫁游街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
表姐仔细想了想,低声道:“那应当是在先帝登基前,长公主下嫁徐太师之孙,这桩婚事不过维持了三个月,先帝登基头一道旨意便是令公主和离,后来那位徐驸马还为此郁郁而终呢。”
“啊?长公主竟还……”韩章话说一半便被表姐拿果子堵住了嘴,并小声警告:“此事万不能提。”
“为何?”韩章不解。
表姐道:“我也不知道,总之京中权贵遍地,忌讳也颇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日尽量不要去招惹权贵子弟,否则大难临头都不知道。”
这话就和小孩子玩火的时候长辈吓唬他“玩火尿床”的威慑力度不相上下,韩章在家霸道惯了,正要不以为然地反驳回去,他那半天没动静的大哥却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眼神中包含的信息就比较多了,诸如“我即刻叫人送你回家”和“零花钱没收了”,以及“等回家把法曹家那个胖丫头定给你做老婆”之类的,吓得韩章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www.sxynkj.ċöm
见弟弟终于老实了,韩博回头再度看向场中那明月般的少年郎。
“仲卿接球!”蔡新德被两击鞠少年前后夹击,见江冲如见救星,大喊一声将球传给江冲。
藤球飞来的角度极为刁钻,江冲身子微微后倾,手腕带着球杆一勾,藤球落地,随即挥杆重击。
连看都不必看,身后传来的喝彩声足以证明一切。
江冲唇角微扬,抬眼看向那空荡荡的高台御座。
巳时三刻圣上带着太后、皇后、公主、妃嫔们驾临马球场西面的高台,见场上少年们英姿勃发,不由得对身边侍从感叹大梁人才辈出。
众臣大礼参拜过后,中常侍马德明招招手,便有小黄门捧着两个托盘上来,一个托盘上放着个木头匣子,另一个托盘上是一把竹签。
圣上看了眼竹签上的字,将竹签置入木匣中,对身侧侍立的小少年笑道:“这主意不错。”
七皇子萧栩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才十岁,闻言转了转眼珠,“父亲过奖了,儿子能否去和表哥说几句话?”
圣上瞪他:“别以为寡人不知你想偷溜出去,老实呆着,等会儿比完把他叫上来。”
萧栩只好按捺着心情退回去坐下。
今日的参赛者在台下列队,等候抽签。
按照专为今日比赛新制定的规则:每场分两队,每队三人,一炷香时间,进球多的一方为胜。
也就是说,今日三十六名参赛者要比六场。
内侍捧着抽签的匣子过来,依次请他们抽签。
每每只要江冲在场,蔡新德便管不住自己总想上前撩拨,哪怕是在御前也不例外,见马上轮到江冲抽签,小声道:“我听闻最终结果和今日的输赢没关系,单看个人表现,等会儿咱俩要是没抽到同一场,我就和旁人换换。”
前世在这场击鞠赛上大放异彩的不仅仅只有江冲,蔡新德同样让人印象深刻,他抽到的是第一场,队友实力不弱,三人在场上将对手杀得片甲不留,据说其中一名对手此后终生都不敢再和蔡新德对阵。
江冲没理他,将手伸进匣子里随便取了一根。
捧着匣子的内侍满脸堆笑,“愿世子旗开得胜。”
江冲微微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和上辈子的次序一模一样。
便对左边少年道:“第四场,换不换?”
刚还在抱怨自己倒霉,抽到头场的少年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你要打头场?”
江冲并不多言,将手中竹签递过去。
那少年见无人关注,迅速达成了交易。
这厢,蔡新德抽完签匆匆忙忙看了眼,便凑到江冲身边,“我第一场黑队,你呢?”
“这么巧,我也第一场。”江冲两根手指夹着一头染成红色的竹签在他眼前晃了晃。
蔡新德大喜,“你看,我就说咱俩缘分不浅吧。”
江冲懒得开口,随手将竹签丢给重明去登记。
进了赛前准备的帐篷,江冲才发现这第一场果真藏龙卧虎,张驸马的弟弟张海、鲁王的外孙谈宁、瑛国公世子黄玉,还有江文楷。
总结起来一句话:都是击鞠场上的老熟人。
见江冲进来,四人面色微变,谈宁抢先问道:“你是黑队的?”
江冲:“不是。”
张海和江文楷大喜,一左一右地把他拖走。
随后蔡新德进来看见的便是谈黄二人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由震惊:“这是不欢迎我吗?”
二人瞬间转忧为喜,恨不能把他供起来。
蔡新德受宠若惊:“一场比赛而已,你们也至于?”
谈宁道:“当然至于,今日那么多姑娘看着,若在江仲卿手底下输得太惨,岂不显得我无能?”
黄玉连连点头,显然原本也存了趁此机会出风头的心思。
蔡新德摸摸下巴,分外同情这二人:“你们放心,有仲卿在场,姑娘们是不会看别人的。”
这话传进江冲耳朵里,他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那三人一眼。
等张海去拿用以区分两队红色头巾,江文楷悄声道:“三哥,我方才见你跟人换了签。”壹趣妏敩
江冲:“嗯。”
江文楷郁闷道:“我是问你为何要换,你‘嗯’什么啊?”
江冲也不说话,坐在那看看小桌上倒扣的茶杯,再看看他。
江文楷会意,连忙给他倒了杯茶。
江冲接过一饮而尽。
江文楷:“三哥,你这些时日怎么了?从闭关就不对劲,你没事吧?”
江冲垂眸:“我能有什么事?”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十日,才让自己暂时适应了十六岁时的身份处境,却难以模仿当年的心性,心如枯槁,演不了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况且,之前发生过的事于他而言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有些细节难免疏漏,说话太多反倒会给自己添麻烦。
随着礼官宣布开场,密集的鼓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观众的欢呼声,骏马的嘶鸣声,喧嚣的锣鼓声,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激情。
鼓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六名英武的少年骑着骏马在场中一字排开,只等礼官一声令下。
蔡新德就在江冲左手边,见江冲浑身紧绷,身子微微前倾,面无表情地死盯着正前方,便知他要来真的,又忍不住嘴贱:“仲卿,我会尽全力,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江冲:“想挨揍?”
蔡新德笑得一脸贱样:“打是亲骂是爱,想亲我就直说,干嘛这么拐弯抹角的?”
且不论江冲作何感想,黑队谈黄二人心里倒是先忐忑起来,唯恐这姓蔡的看在他和江冲关系好的份上给对面放水。
蔡新德调戏不成也不放在心上,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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