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比郑国公府提亲更早到来的是泽州侯世子何牧的邀约。
江冲早在被困乌梅台时得知何牧上书为他求情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他不得不去。
一来,泽州何氏乃八大家之首,不说结交,至少不能得罪;二来,江文楷老婆何氏是泽州侯世子亲妹妹,两家是亲戚,得给面子;三来么,他感觉韩博似乎很了解泽州侯府。
当年在西山围场,韩博连何家那对双生子见都没见过,一口点评人家“绝非良配”。
韩博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能说出这种话,就一定查过泽州侯府的底细。
至于泽州侯府能有什么值得韩博关注的,江冲也能猜到些许。
何世子今年三十有五,为人宽仁厚道性子稳重,这样的性格对于一般人家而言足以支撑门庭,但放在与他同辈的世家子弟中就未免会显得有些平庸。
何老侯爷如今还掌着权柄,何牧地位还算稳当,等到何侯爷百年之后,得益于嫡长子地位的何牧能不能压得住一帮叔叔弟弟子侄以及整个泽州何氏全族,谁也不知道。
但至少就目前来说,江冲不用担心他拒绝掉何家这门亲事会被何牧记恨在心。
果然,何牧在得到江冲婉拒的回应后,脸上只是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随即很快掩饰过去。
二人聊了些京中时事,算是给这场本该有些尴尬的会面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江冲离去后,何世子仍旧坐在原处不动。
服侍他的小厮打开茶室一侧的小门,门的另一边,是一对容貌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的双生子。
兄弟二人来到父亲面前。
“方才江仲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何牧缓缓抬头看着次子,叹了口气,“试过了,该死心了。”
“我不死心!”何弘宁骤然红了眼眶,转身夺门而出。
“二弟!”何弘昭急忙去追。
“算了,让他去吧。”何牧叫住长子,平静地看向他:“你呢?你有心上人吗?”
何弘昭像是没想到父亲会问自己这种问题,愣了一下,摇头。
何牧不知该为长子感到庆幸还是悲哀,又或许他透过这两个儿子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也好。”
江冲这趟出门不止是应何世子的邀约,他还另外约了蔡新德,解决之前行踪泄露的事。
车夫刚牵着马转过方向,便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少年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责骂,却在见了对方衣着打扮之后及时住了口。
“何二公子?”重心一惊,连忙下马,上前先开口点名对方身份,免得车夫不认识人唐突了贵人,然后才问道:“不知二公子有何贵干?”
何弘宁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拼尽全力才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我有话想和江侯爷当面说,劳烦通禀。”
重心转身去敲了车窗,主仆对答几句,回来对何弘宁道:“我家侯爷有请。”
说完又命车夫找个僻静的地方停车。
何弘宁定了定心神,踩着木凳上车,迎面正对上江冲了然的目光。
显然,江冲对他会追上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方才还毅然决然的少年,忽然就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说,在他开口前,就已经预料到会得到怎样的答复。
可是……
可那是他从小就心心念念为之辗转反侧的姑娘啊!
他六岁那年跟随父亲去给江家老太爷祝寿,在平阳侯府后花园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争吵,或者说大的那个在欺负小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路见不平岂能袖手旁观,只不过晚了一步,在他开口喝止的时候小女孩已经被推倒在地,大的看见有陌生人就跑了,他想把小女孩扶起来,可是小女孩自己爬了起来,把蹭破的手藏在身后,细声细气地跟他道谢,又请他不要告诉别人。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何弘宁分明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那天回去之后,何弘宁满脑子全是小姑娘强忍着眼泪一步步走远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却已经会不由自主地想她手上的伤还疼不疼,她的爹娘是否发现她被人欺负了,她还有没有受别的委屈,后来得知她是晋国公主和江驸马的遗孤,就更加忍不住关注她的事,连带着她的哥哥和平阳侯府在他眼中也变得与众不同。
再后来,他看着当初被人欺负也不想给兄长添麻烦的小姑娘变得越来越活泼开朗牙尖嘴利,甚至有些骄横跋扈,可他却想着这样很好,这样的性格不会受欺负不会忍气吞声。
情不知所起,何弘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头栽进去的,等他回过神来,竟只剩下用自己一生来护她永远快活恣意这一个念头。
江冲静静地看着少年红着眼睛再三恳求自己给他一个机会,他不禁为之动容,若是换作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在他这个处境,或许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他暗暗叹息,“何二公子,你可知今日这已经是你父亲第二次提起此事?”
何弘宁微怔,他不知道。
江冲道:“你父亲曾就此事托你姑姑问过我的意思,当时我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先前江文楷他老婆何氏回京给江蕙操持笄礼,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的时候何牧就已经提过了,何氏回来也向江冲转达了兄长想要求亲的意愿,江冲当场就以两个孩子辈分不同拒绝了。
“为何?”何弘宁自觉论人品论才学论身份家世不比任何人差劲,为何会得不到江冲的认可。
江冲当然不可能把“齐大非偶”这种明显会得罪人的话说出口,更不可能提到那位高高在上的泽州侯世子夫人,所以就显得有些为难。
何弘宁见他皱眉却会错了意,一把抓住江冲衣袖,“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合适,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改,我一定改到你满意为止。”
江冲心想,出身父母这可没法改。
他顿了顿,总算编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有几分道理却又无法反驳无法改变的理由:“二公子芝兰玉树,想必令堂为二公子的婚事早就挑花了眼吧。”
泽州侯世子夫人在嫡长子何弘昭的婚事上做不了主,于是铆足了劲要亲自选一个拿得出手的二儿媳,这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圣都高门大户几乎都知道。
何弘宁瞬间变了脸色,立即开口反驳道:“我没有!那是家母一厢情愿,我从未想过娶别的女子,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我可以终生不纳侍妾,只一心一意对待小星,我可以发誓……”
“何二公子。”江冲淡淡打断他的话,无情而又冷淡地垂眸道:“小星不是你能叫的。何况,我已经拒绝过两次了,你的事与我们江家无关。”
何弘宁呆坐在那里,绝望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淹没,视线无意间划过车厢墙壁上装饰用的短刀,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毁容也不能让我改变心意,劝你还是省省。”江冲就仗着读心术欺负人,毕竟这孩子要是在他的马车里出了事,亲事结不成不说,还会结仇。
“放弃吧,你没机会的。”
江冲这话攻破了何弘宁的最后一丝防线。
少年失魂落魄地站在繁华的街市中,看着车马远去,看着人群熙熙攘攘,像身处在一个看不见的罩子里,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喧嚣热闹与他毫无关系。
蔡新德的外宅距离寻香阁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江冲正好趁这段时间放空自己,休息片刻,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动用读心术进行审讯。
等到车马停下,随从敲车门请他下车时,江冲才惊觉自己竟然睡着了。
宅子不大,也就两进院落,江冲还是头一回来这儿,下了车,见大门敞开着,门口连个门僮都没有,便径直进去。
走到影壁前,江冲忽觉不对,示意随从们当心,按住腰间短刀,慢慢地绕过影壁,然后他看清院子里的场景,缓缓松开了手。
蔡新德脸色苍白地瘫倒在影壁后面,抬头惨淡一笑,“你来啦。”
江冲一眼扫过守卫在院子里的八名纪阳侯府府兵,确认这姓蔡的没被人怎么样,抬脚拨了拨他,“你怎么了?”
蔡新德看着那间正对着他的屋子,“你自己去看吧。”
随后的场面,饶是江冲久经沙场也难免被吓了一跳——
从内部的装饰来看,明显是一间女子居住的香闺,只不过地上铺的地毯已经被鲜血染透,看不出本来颜色。在距离房门五步的地上趴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人,后背有个血窟窿。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东面的窗户旁边有一张贵妃榻,榻上还躺着一个心口插着匕首的女人。
江冲避开地面上的血迹进到内室,发现贵妃榻上的女人不止心口的伤,她的左手手腕有深可见骨的划痕。
他仔细看过现场,心里有数,出去对蔡新德道:“自尽的。”
桌上有纸笔,地上有一块浸满了鲜血的绢帕,舞姬鞋底很干净,手腕的伤痕外深内浅……
江冲大致可以还原出当时的情景:女使在往外走的时候被舞姬从身后刺中,一刀毙命,拔刀之后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舞姬不慌不忙地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鞋袜,躺在贵妃榻上割腕自尽,却因为等待死亡的过程太过煎熬,而选择了另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
“我没想让她死,我没想的。”蔡新德惶然地抬头看向江冲,“那天沉璧跟我坦白她是平阳江氏派去接近你的探子,我实在是气得狠了,就打了她一耳光,你知道我以前从不打女人的……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我也没想让她怎样,就是要给你一个交待,她怎么就……”
蔡新德虽然没法给出身风尘的苏沉璧一个正经名分,但对她还是很有感情的,哪怕明知她心里对江冲念念不忘,还是愿意庇护照顾她。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利用自己给平阳江氏传递消息。
蔡新德一时怒极动了手,之后派人守住这个院子,自己却再没来过。
他知道苏沉璧顶多是从自己这儿套走一些例如江冲的人际关系之类无关紧要的消息,罪不至死,即便把她交给江冲发落,最多也不过是挨一顿板子逼问些平阳江氏的事,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不开。
江冲捡起蔡新德脚边的遗书,一眼扫过去尽是些对不起他俩的话,连一句和平阳江氏有关的内容都没有,他也没了再追究下去的心思,对蔡新德道:“我陪你喝两杯?”sxynkj.ċöm
蔡新德笑了一下,摇头,“不了,我还得收拾烂摊子,你忙你的吧。”
他确实喜欢苏沉璧,但还没到会为了她意志消沉的地步,江冲的好意他就心领了。
江冲今日不知怎的,有些疲惫,上车前吩咐车夫回家,坐在马车里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泡个热水澡,去去身上刚沾染的血腥味。
车厢虽然宽敞,说到底也就那么点大,长腿一伸,就不小心从茶几底下踢出来一个麻布口袋。
江冲有些奇怪,他的马车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怀着好奇的心拆开往里看了一眼,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里面是正月初二从清源寺带回来的那种绢帛。
不是一张,是厚厚一沓。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被骗造反的傻白甜他重生了更新,第 153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