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一生满意地点头后，西蒙接着按下了一根贝斯弦，嘴里也吐出了几句即兴想到的、没什么逻辑的抒情语言：
“夏季，夏季很迷人，但旱灾快要到了，大地一片干涸，公园里全是寄生虫，杂草开始发臭，说不准某一天这个城市就会被污染毁灭，战争一触即发，所以我要把我最重要的人放在宇宙尽头的飞船里、永久地保留下来。”
他瞥了一眼杜音。
她连忙抱起了吉他，拿拨片跟着茅一生的和弦轻扫了起来。
“到我了？宇宙……宇宙，是啊，宇宙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明知越近就越危险，可我还是很想接近未知的光源，蛾子也这样。太阳有秋天的味道。”
“为什么说是秋天？”西蒙问。
杜音转了转眼珠，说：“因为……秋天的早上，某栋楼房的尖角上会慢慢升起光圈，然后万物开始有生命力、变得朗润鲜亮。那种金色的光晕非常暖和，它温柔地包裹了阳台，阳台上有风铃在摇。走近墙壁，还能看到鲜红得跟枫叶差不多的爬山虎，如果上去抚摸它的表面，就能感知到它们对冬天的恐惧。”
杜音果然是他们之中最女性审美的一个。她在谈论这些时，脸上的红晕逐渐变浓郁，带着一股别样的美感。
然后，说完心事的三人齐齐等待着来自高笠的答案。
显然，心境最成熟的高笠还是有些不愿开口。
杜音继续盯着他。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敲动了一组急促的鼓点，“……我觉得快要死了，爬山虎一定会这么说，但它还活着。因为秋天的美丽让它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那不如就用最愉快的心情度过这个秋天吧！然后，它将在最美丽的时刻枯萎而死。”
这股强烈的悲剧展开震惊了茅一生，“哇，你原来是这样的泡菜吗！就想着死呀死的！”
“我不是泡菜。”
“无所谓吧，一个昵称而已。”
“被叫成泡菜一点也不帅，高丽泡菜就更糟糕了。”
“那个人……”杜音突然张开了双唇。
众人都安静下来，听她要说什么。他们手上的乐器都没有停，于是她闭上双眼，想象着许久未见的父亲的形象，开始弹动单独成章的吉他音符。
“那个人，就像是石头的裂痕。就像爬山虎的触手黏在墙壁的裂纹上，一条一条的裂痕，红棕色，黑色，灰色，触感很舒服。每一个凸面都有种欣欣向荣的气质。冬天，所有的植物都失去了生气，唯独裂痕一直都在，谁也无法修复。”
每说完一句话，她都会用手指勾起一根弦，左手压在琴把上的位置也一直在变化。
滴，咚咚咚，滴，咚咚咚，滴，咚咚咚……
恍惚间，她依稀记起了爸爸教她学习认六线谱时的场景。
他不仅会弹吉他，还了解很多种乐器的演奏方法，因为他年轻时曾经梦想创造一支属于自己的乐队，做一个有名的作曲家。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屡次遭遇挫折、还背负上了家庭的重担，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那个不可能的梦。
放弃了梦想的人，也许表面上过得踏踏实实、稳定而幸福，但一旦有了机会，就还是会飞蛾扑火般地重拾当年未竟的妄想。因为他不会甘心。
曾经的放弃化作巨大的空洞，长在他的心脏正中央，使人疯狂地想找到点什么东西把它塞满、填得满满当当。
被梦想蒙蔽了双眼的人，是看不到身后有谁在等他的。
杜音垂下了眼睛。
咦，真奇怪，明明想写一首开心的歌的，为什么她会如此沮丧？
“——春天，会有新的爬山虎填补上那些裂痕。”西蒙温和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杜音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裂痕虽在，却敌不过自然运行的规律。总有一种感情会执着地守候在某处，让人永远无法忘却。”
“西蒙……”
“真亏你们能接得上。”茅一生惊呆了，“明明一点逻辑关系也没有。”m.sxynkj.ċöm
不完全是这样。杜音想。逻辑关系是有的。她知道西蒙说的人是自己，也知道他知道自己说的人是父亲。至少在他们之间，音符是相通的，虽然很间接、委婉、生涩难懂，但西蒙在安慰自己的事实却让杜音有点想哭。
“小音？”高笠注意到了她的失态，小声提醒道。
她的思绪仿佛飞向了高空。
一时间，游离于正常大学生的思维之外、朝着过于遥远的方向去了，其他三人被她远远抛在地面上，越变越小……然后，一道闪光击中了她的脑海。
“四季。并不存在的都市的四季。这就是这首歌的主题。”
过了片刻，她挤出一个笑容，有些惊喜地说。
四季……
高笠把手中的鼓槌转了个头，沉思了一会儿，问：“呃，感觉……我们的思维是不是太跳了。”
确实！茅一生疯狂点头。www.sxynkj.ċöm
“那就在写歌词的时候具象化一些。”西蒙用眼神示意他们继续弹奏乐器，不要停，“小音，你来哼几个字。”
“诶？马上就开始主旋律了吗？”
这不就又回到她最初的作曲模式了吗？先想好和弦，然后往里塞歌词……一想到模板化的流水线歌曲创作，她就犯恶心，喉咙里甚至漫出了咖啡的味道。
“不一样。”西蒙却像看穿了她的心一样，认真地反驳了她，“你不知道我们下一次可能弹出的音调，所以需要即兴发挥。这是享受作曲的过程。”
她愣住了。
和单独一个人写歌时不一样，如果想多人配合，就必须把脑子里沉寂的灵感都告诉对方，诚恳、一字不漏地告诉对方，往常西蒙会在大脑内部处理这些音符与音符之间的奥妙关系，如今，杂乱无章的音乐被摆在桌面上、任君挑选，杜音就像遇到满汉全席的刘姥姥，不知从哪里开始下筷子。
“唱。”西蒙一声令下。
她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唇瓣：“看到浓郁的天空，就想一头跳进其中。或许这就是夏天的魔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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