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了几个月之后,这一年十月的部落里,老道和女孩当初种下的棉花获得了丰收。当那些成熟的棉铃吐露着洁白的棉蕊,将棉田渲染得蓬蓬勃勃的时候,老道和女孩于一天清晨里早早地下了地,开始了他们的采摘。
已是初秋时分,部落里的庄稼早已经收完,四周光秃秃的一片,倒显得棉田孤零零的醒目。不久之后,陆续下地翻弄土坷垃的族人们自发地围到了棉田边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棉田中的老道和女孩,一边看一边评说着。
“啧啧,看这棉坨子,云朵一样,喧腾绵软。”
“啧啧,看这棉坨子,白雪一样,雪白厚实。”
……
族人们好奇地观看着,也不时用手摸一摸,兴奋之外又带有强烈的好奇心,更有人小心地扯下一缕放进嘴里,嚼了几口之后却又呸呸吐掉,倒引来其他族人的大笑,于是便有人忍不住问了话:“仙人呐,这棉坨子咋个吃么?”
“吃?哈哈哈,这可不能吃,做衣裳用的。”
正忙于采摘的老道听到了族人的问话,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活,扭头大笑着说道。族人的想法让他觉得惊奇而又好笑,就连身旁的女孩也忍不住笑弯了腰。
“衣裳?这东西可以做衣裳?哎呀呀,那这衣裳穿在身上岂不是就像裹上了雪白的云朵儿,人还不飘到了天上?!”
“哈哈,以后你就知道了!”
老道又一次大笑着说道。
当下便有几个族人也参与到了摘棉花的大军,在榜样的带动下,围观的众人也纷纷加入,于是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竟然所有的棉花均已采摘完毕。众人帮了老道和女孩将棉花打包分装提至老道的家,又早有人从自家拿来了竹笸箩,然后在老道的安排下将棉花摊晾至笸箩里面。
余下的几天里,族人们协助老道和女孩将棉花团中的棉籽儿一一挑离出来,对于棉籽儿,老道再三吩咐要收好存放,这可是好东西,来年就靠它们了。
脱离了棉籽儿的棉花,老道用特制的弓形器具将它们弹了一遍,当他身背那件怪异的器具弹奏的时候,那怪异的动作却引来了族人们的围观,比起他弹奏古筝时的优雅,弹棉花时的随意和洒脱同样也让族人们看得如痴如醉,弹好的棉花,一部分被老道邀请了部落里的纺纱能手将棉花纺织成线,最后织成了一块块的布匹,另一部分做成了棉袄的花絮。当用棉花做下的新衣分发给部落的老人和孩娃们的时候,看着他们兴奋而惊奇的样子,老道捋着胡子满意地笑了。
所有的棉籽儿老道都给了族长,族长又将它们分给了每一家,待到来年,家家都可以种上棉花,自然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棉衣的细腻和柔软征服了族人们的心,老道和女孩在给族人们打开了外面那个大千世界的同时,也将他们带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艺呈现于族人们的眼前,倒实在让族人开了眼界。
自医馆成立之后,老道和女孩居住的院子很快便成了部落消息的集散地,闲暇的时候,族人们群聚于此,看着柜台里那些方方正正的小抽屉,外面被贴上了一个个白纸黑字的小标签,而里面便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根茎枯叶,这些叫得出的和叫不出的药材永远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闻之使人沉醉。坐台桌案的上方,总是悬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有串起来的鳖壳子,有绑一起的瓜蒌儿,有整副的蛇骨架,有吊起来的长根的阴沉木......医馆门外的一侧,并排建造了几个微型版的灶台,女孩白日里常常守坐在灶台前,看管着灶台上这些永远在咕嘟嘟地熬煮着的草药汁液。闭塞的族人们在欣赏和围观这些新奇事物的同时,也一点点地拉近了自己和老道及女孩的距离。众人一边谝着闲话一边看着老道给病人行医,而到了最后,刚被诊治过的病人也加入到了闲人的行列,以至于偌大的医馆,仅剩桌案前的那一方天地不容“侵犯”之外,其余地方都被闲人们占据了。
自从成为了部落里的第一位郎中,老道精湛的医技便彻底折服了族人们,“仙人”这个称呼便不胫而走,成了族人们对他的尊称,虽然后来他几经反驳,却无奈族人们执意如此,最后也只好应承了下来。殊不知在族人们的心中,老道已然成了神的化身,如果说阿鲁尔山神和阿鲁尔河神是九天之外的神祇,而老道却是他们身边实实在在的真神。否则他怎么会有那么一手奇妙的医术,再难的疑难杂症到了他那里,似乎痊愈便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而身边有这么一位真神庇佑,族人们如今何其幸也。
当越来越多的病症被治愈,部落里最初那股求医问药的风气日渐消淡了下去,但却又很快兴起了一股学医的风潮,这里面最为狂热的便莫过于了大先生。
也许是见得了老道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自医馆成立之后,老道和女孩院子里那方小小的天地便成了大先生经常光顾的地方,久而久之,倒比病人还去得勤快,以至于大家私下里说,大先生是没病找病受去了。而在大先生自己看来,医馆却是一个充满了无限魅力和乐趣的地方,只要一踏进那个充满了草药气息的小天地,他便如打了鸡血,浑身有劲,嗅着那纯正的药香,他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岁,纵然忍不住打上几个喷嚏,以他新近从老道那里学下的话说:这也是邪气侵袭,阴阳相迫之兆,孰好孰坏,犹未可知。看到老道为病人把脉,他便在一旁极为好奇地观望着,一边看还一边啰啰嗦嗦地问来问去,问到最后,老道没有生气,一旁的病人却已被他的啰嗦折磨得不行。继而又看到老道给病人针灸,他更是好奇地凑到了眼皮子底下观看着,当被老道诊治后有所好转的病人欢天喜地地离去了之后,大先生不禁扶着医馆的门框,望着病人的背影啧啧惊叹了,初次领略了医学魅力的大先生继而也一头扎进了这个浩瀚的海洋。sxynkj.ċömwww.sxynkj.ċöm
他试着给自己把脉,学着老道微闭着眼睛的样子,心中若有所思,嗯,脉位至中,脉象平和......他又试着给自己的老太婆把脉,咦?脉位至中,脉象平和......他怀疑自己错了,于是走出门去,遇到有对他打招呼的族人,他也兴之所至,捏着那人的胳膊把切一番,搞得那人不胜困惑。但和那人同样困惑的还有大先生自己,怪哉,怎么所有的脉象皆是如此......他怀疑是路人的问题,于是转而寻找下一个,及至到了后来,族中的男人们大都受到了大先生的“恩赐”,大家再在路上遇到他时,只得远远地躲着走掉。纵然是验证了如此多的脉象,大先生依然没有找到期望中把脉的那种感觉,反而却愈加的糊涂了,最后不得不以自己年迈体衰,感官迟钝为由终结了这个兴致。
接着他又迷上了针灸。他翻箱倒柜地在家中寻来找去,终于找出了几根粗大的长钉,许是很多年前家中改造房舍的时候余留下来的,钉身粗大,且已经生锈,而他却如获至宝,细细打磨一番之后,便对着自己针灸了起来。一针下去,他疼得龇牙咧嘴,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他怀疑是自己找错了穴位,于是另起一针,疼,真疼,强烈无比的疼!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忍住,老太婆在院中听到屋里面杀猪般的一声嚎叫,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推门进去才发现他已将自己的小腿扎出了几个血眼子,已经是站立不起。闻讯赶来的族长看着躺在床上的大先生腿上的血眼子,禁不住也嚷怪了起来:“老哥呀,你这都恁大年龄了,咋还像个娃儿,你这长针能杀了牛的!”真是一语点醒了他!原本躺在床上的大先生犹如醍醐灌顶,一拍脑瓜子,猛地拉住族长的衣襟感激地说道:“老弟你提醒得好啊,无它,唯器物差矣!”
大先生这一刻立马想到了铁老黑,因为他新近恰好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一件关于铁老黑的事情。
铁老黑自从他的小儿子阿奇被老道救治了之后,而自己一家人登门道谢却又遭拒绝,因此一直在思谋怎么报答老道,当他看到老道救人的长针已有部分弯曲和缺失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事可做了。他穷尽了技法精心地打制了一批长针,制成之后又细细地将它们打磨得圆润光亮,并从皮匠皮老三那里特意订制了一个麂皮外套,将制好的长针从长到短依次排列地装进了皮套之内。当他将这一套泛着幽灰色光泽的长针双手捧至老道跟前的时候,在打开皮套的那一瞬间,看到老道那平静的眼神陡然闪现出了一抹亮色,铁老黑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这一次老道果然没有再拒绝,铁老黑的这套长针实在让老道爱不释手,过去那套早已残旧不堪的长针便被封存进了医馆角落的一个旧檀木箱子里,这套全新的毫针从此便陪伴于老道行医之中。铁老黑不知道的是,他在不经意间却做了一件歪打正着的事情,那便是他选用的那些暗黑色的石头一经提炼之后却是做毫针最为理想的材质,这也是老道最为中意的一点,当然,这些留待后话。
当下受了族长的点拨,大先生顾不得腿伤,一瘸一拐地去找了铁老黑,让他按照原样再打造一批毫针。铁老黑不明就里,好奇地问道:“先生呀,你做这个干啥子用么?”大先生自然不会正面回答他,只说道:“甭问这许多,照旧做就是了,麦子少不了你的。”
几天后当大先生喜滋滋地怀揣了铁老黑新造下的毫针回到家里之后,便一头又扎进了屋里。老太婆在灶间一边做着饭食一边留心着屋里的动静,这一次果然不错,再也没有听到她担心中的杀猪般的嚎叫。但当老太婆做好了饭食喊大先生吃饭,久喊不应推门进去时,却发现大先生躺在床上,胸口扎满了针,已是嘴眼歪斜,手脚发抖。以为人要不行,吓得老太婆哭天抹地地惊叫着,哭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看到了大先生的情况之后,便有腿脚利索的人赶紧去请来了老道,老道赶至大先生的家中,在查验了一番他的症状之后,又看到他胸口那些针口,不禁哈哈一笑,说道:“不妨事,只是扎错了针,阻滞了气血。”当老道几针下去将大先生救醒的时候,大先生看一眼老道,又看一眼旁边的老太婆和众人,不禁叹息一声,从此再也不想学医的事情了。
倒是事后老道安慰他一番:“先生已至耳顺之年,却如此求学心切,实为后辈楷模。先生之志,感天动地,贫道佩服得紧的。”
不仅是大先生,几乎所有的族人们都是如此的可爱,朝夕相处得久了,老道发现此地民风淳厚而又朴实,他曾明确表示凡是登门求医者他将分文不取,但耐何族人们并不想有所亏欠,上门而来总要手提了各种粮面菜果,以至于后来院中的杂屋间堆满了各种鲜货,为了不至于坏掉而浪费,老道不得不定期让女孩将它们无偿分发给左邻右舍的临近族人,而此举又进一步提升了他们两人的口碑。
在老道和女孩看来,有意思的一点是,此地数百年来偏僻闭塞,族人的头脑中完全没有钱财银两的概念,所有的交易完全是靠了易货换物,你用你家的鱼换了我家的鸡,我用我家的麦子换了他家的皮货,他又用他家的腌肉换了别人家的锄耙……而且更让人惊叹的一点是家家户户的桌椅上、日常用的器皿上皆有镶花的图案,而这种因了时间长久而表面化为灰白色的镶花在老道的识别之后发现它们竟然是纯银!不仅如此,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就连垒砌猪圈的石头,院中地面的垫脚石以及大路上的铺料,皆是银石!更有甚者,部落东边那条深沟里到处是这种石头,多不胜数,这些银石若一经提炼和萃化便会是巨量的银子,这也让老道很好地理解了当初他在大河的下游发现那个葫芦时的惊叹,因为当时的他看到那个葫芦表面的涂层竟然是一层银的时候,心中便禁不住的惊叹:这该是何等阔气的人家做下的手笔!但和现今的情况相比起来,当时的发现简直是不值得一提了!及至到后来,铁老黑将这种银石提炼后做成的毫针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倒是不经意间巧合地用上了作为针灸而言最具良品的材质,自然博得了老道的欢心。
俗话说物以稀才为贵,外面世界人人为之奔波逐求的银子,对于部落而言,却早已经失去了钱财本身的属性,族人们并不知其为何物,海量的存在让它们沦为了器皿上的镶饰品、猪圈牛棚的垫脚料。于此地而言,人心向善、耿直憨厚的民风不应该掺杂有外面世界的诱惑和无必要的干扰,何况外面那个世界距离他们已经太过于遥远,有鉴于此,老道和女孩深深地埋藏了这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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