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一直盯着尤老师的手套，脸上满是大大的问号，用时髦的话来说，叫“表情管理”出现了失误。
不过，在她的字典里，好像也没有“表情管理”这个词。
尤老师近视眼镜的度数特别深，密密麻麻的圈圈，模糊着，使得他的眼睛像清晨浓雾的水面上，飘着的一个朦胧的小黑点。
那小黑点在镜片后闪了闪，他显然看到了废柴的疑惑，“我刚才在台子上拆东西呢，手有点脏，实在没空洗手，所以戴上这个打扫卫生用的手套吃午饭，这手套厚，能把福尔马林的味道都隔在里面。”
他朝操作台挑了挑下巴，显然，他说的拆东西，指的就是解剖操作台上的那具尸体。
吃完最后一口饭，他摘掉橡胶手套，和包着煎饼果子的塑料袋卷一卷，往旁边的纸篓中一塞，一个满是褐色污垢的袋子被带出来，一股莫名的恶臭味直冲废柴的鼻腔。
尤老师抱歉地笑了笑：“前几天送来了一堆东西，腐败程度高，包那东西的袋子，我放废纸篓里还没顾上扔。”
“你们的东西在这里，听说你们要来，我就拿出来了。”尤老师领着废柴和大丫走向操作台，台上躺着的，就是从“桃源”送来的那具女尸。
走近操作台，废柴才发现，这间办公室从外面看很普通，可是里间却非常大，足足有半层楼那么大，也就是说，她刚刚走过了那么多挂着牌号的门，其实都属于250房间。
可是，既然是一间房子，挂那么多门牌号干什么？www.sxynkj.ċöm
尤老师从旁边的一个架子上取下来一个文件袋，交给大丫：“王警官，你核对一下。”
也不等大丫打开文件袋，他就将那尸体身上遮着的一层布揭开，尸体似乎刚从冰柜里取出来，布揭开的同时，一股冷意如同利刃，穿过废柴的身体，废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是更让她惊讶的，是面前的这具女尸（如果还称得上是女尸的话），已经被整个打开了，她的皮肤，她的肌肉，都如同被脱掉的衣服，向两边敞开着，露出了骨头和内脏。
一个完整的人的骨架，躺在那套皮肉做的连体衣中。
难怪清代的蒲松龄写出了那么多换皮的故事，原来皮和肉，果真都是衣服。
那女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头上的皮肤和肉被沿着中线切开了，整齐地摆放在两边，所有的肌肉都从骨骼上剔了下来，骨头上干干净净的。
头皮也被整个摘了下来，在这尸体的头顶放着，如同一个假发套。
像是有些抱歉，尤老师对着尸体笑了笑，“这东西从头到脚都整过容，没办法，我只好给它全拆了，忙得我整整两天没合眼。”
“王警官，你对着第二页看啊，我一个一个给你清点。”尤老师对着王大丫说话，可是他的眼神，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废柴。
那眼神，有点像午夜窗外，隐约传来的女人的歌声……
“头顶，发际线以上三厘米，植发；额头，玻尿酸填充；眼睛，开过双眼皮，欧式的，眼角向内开过两毫米；鼻梁，耳骨填充，填充物1.32厘米；下巴和苹果肌，玻尿酸填充；唇部，自体脂肪移植填充，漂染；下颌骨和颧骨，削过；牙齿，全种植；胸部，自体脂肪移植填充，修复过三次……”
尤老师把那些玻尿酸、耳骨、移植的脂肪一个个从原位拿下来，整齐排列在操作台上。
他的动作轻柔极了，每取下一个假体，他都轻抚一下再放下……
废柴除了满脸的惊讶，剩下的就是不停的“啧啧”声和感叹，“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的潜台词，是“如果我有钱，也能整成这样的美女。”
大丫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余光瞟了她一眼，心里“哼”了一声。
“基本的骨架还是要有的，身体的比例也要好，不然，再整也出不了效果，当然，内在气质更重要。”尤老师的声音悠悠响起，废柴发现，尤老师的那镜片后的眼睛，似乎已经如同ct一样，把她从头到脚扫描了几遍。
废柴的感觉，像是裸身站在了一个陌生人面前……
“这个，怎么眼睛是单列出来的？”大丫注意到，尸体解剖记录表被从中间整齐地分开，左边一栏写着各种解剖结果，右边一栏是备注，都是空白，仅在最下角有四个字：“眼皮，欧式。”
尤老师顿了顿，他不露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的手术做得太好了，我一直留着，没舍得拆开，最后才拆的，左边一栏，写不下了。”
废柴探头想看看那眼睛整得是如何的好，可是她刚一弯腰，就感到尤老师的眼神如同利刃，从镜片后向她看来，她心中有些怯意，直起身来。
“二位，我要开会去了。”尤老师说。
说完，他对着门外做出了“请”的手势。
“那谢谢尤老师了，再见。”大丫对废柴使了个颜色。
尤老师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急匆匆地收拾着那些东西。
大丫和废柴走出去，楼道里的灯似乎比刚才暗了一点，最头上那个一闪一闪的，发出“丝丝”的声音。
“250、248、246、244、242、240、238……”大丫边走，边看着那些门牌号。
到了238的门口，两个人心有灵犀一般，都停下来，静静地看着那扇门。
里面也很安静，像是有人摒着呼吸站在门后。
但突然，有开门声从里面响起，尤老师拉开门走出来，迎面看到废柴和大丫，他没有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壹趣妏敩
尤老师的白大褂和手套都已经摘掉了，棉麻黑西服，牛仔裤，白色的打底t恤干净得泛蓝光，深棕色的磨毛皮鞋，两只鞋的鞋带系得完全一样。
要不是那副深度近视眼睛，废柴差点儿没认出尤老师，此刻的尤老师，似乎换了一个人，帅气挺拔，风度翩翩。
仿佛想起了什么，尤老师微笑地看着李废柴，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可是那微笑却恰到好处，废柴隐隐看到，他正嚼着一块口香糖。
“李非警官也爱吃煎饼果子？”尤其问到。
“这……”废柴有些惊讶，她记得自己出门前，整理过那一嘴牙齿上的葱花了，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不等废柴回答，尤其已经匆匆下楼，还颇为潇洒地挥了挥手，不过，没有回头。
“尤老师原来这么帅。”废柴心想。
平日里，她看见帅哥，一定是一脸的姨母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却觉得后背发凉。
她猛然转身看了看238的那扇门，总觉得那门后，有眼光穿透了那扇门，正看着她。
其实，也许，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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