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骁问他,把左烨带去哪里。周颂想了想,道:“去我们去过的地方。”
他们带着左烨回到了左烨曾经住过的那座位于城市边缘的小院。左烨已经逃了一个多月,就算警方前期监控过那座小院,现在也应该撤了控,曾经最危险的地方现在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骁在打扫仓库时在角落发现了几块来路不明的旧车牌,他把车牌放在车里,从医院家属楼出来后找了个避开监控的地方更换车牌,开过几条街又换了一次,如此会大大增加警方追踪监控的难度。
深夜,一辆黑色轿车驶入高速路入口南边的一片灯火稀疏的自建房区域。小院的大门上了锁,秦骁三两下拽开破破烂烂的锁头,把车开进院子掉头冲着院门方向,方便紧急撤离。他把左烨抗在肩上,和周颂一前一后进入屋子,屋里一片漆黑,周颂用手机照亮,在墙上找到开关,打开了客厅的灯。
秦骁把左烨放在地上,问:“能开灯吗?”
周颂拉上客厅的窗帘,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周围的房子全都没亮灯,附近没人住。”
他头昏脑胀浑身乏力,去掉帽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没有变化,可症状严重不少,刚才吃下去的退烧药似乎只发挥了副作用。秦骁摸进卫生间找到一条毛巾,把毛巾用冷水洗了洗拿给周颂,道:“擦把脸,躺一会儿。”
这条毛巾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周颂只用它擦手,瞥了眼躺在地上的左烨:“他怎么回事?”
左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秦骁叫他两声,又摸了摸他颈侧动脉,道:“还活着,估计疼晕过去了。你看他这条胳膊,都被韩飞鹭拧成麻花了。”
秦骁去卧室把床单撕成布条,用布条缠住左烨双脚。周颂看着他在小小的客厅里转来转去,更觉头晕:“端盆水把他泼醒。”话音没落,他呛了一口凉风,低下头猛咳。
秦骁瞅着他摇了摇头:“你脸色太差了,我给你弄点吃的。”说完就又去了院子。
周颂拦不住他像个蜜蜂一样窜来窜去,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又翻开那只写满人名的笔记本。
秦骁从车里拿了两盒桶装方便面,钻进厨房呼呼通通忙了一会儿,几分钟后端着泡面桶出来了:“我用烧水壶烧了点热水,你先吃口面,我再去多烧点,一会儿你洗个热水澡。”
周颂接过泡面,又道:“把他弄醒。”
秦骁不想让他现在劳神,但是拗不过他,于是端出一盆冷水照着左烨的脑袋哗啦一声泼了下去。左烨咳了几声,果然醒了。秦骁把盆一扔,指了指左烨,道:“活了。”说完扭身进了厨房,守着烧水壶烧水。
左烨浑身像车碾过一样疼,他花了点时间看清自己的处境,垮着半边肩膀坐起来,见周颂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上,自己也想找个地方靠着,于是蹬动被捆住的双脚往后蛄蛹,想靠着墙。
周颂拿着叉子从泡面桶里挑出一只油乎乎的红油包,道:“你胳膊脱臼了,最好别乱动,一会儿我让秦骁帮你把胳膊接回去。”
秦骁在厨房里喊:“让他晃荡着吧,我才不帮他接。”
周颂被桶里飘出来的热气熏得眼热,闭了闭眼,道:“我帮你接。”
左烨靠在墙上歪头看着他:“你会?”
周颂:“不会。”他吃了一口面,“我上网找教程。”
左烨把脱臼的左手按在地上,抻直了手臂,身子重重往下一压,只听咔哒一声,骨头接回去了。左烨疼得脸上冒出汗珠,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有精神说话:“你一直在找我?”
周颂:“对,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壹趣妏敩
左烨:“我听说了。”
周颂:“听说什么?”
左烨:“韩飞鹭找到了窦晴的尸体,你也是为了窦晴来找我的。”
周颂:“对了一半,窦晴已经死了,我找的是佟月的母亲姜玉燕。”
左烨咧嘴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周颂:“猜的。”
左烨:“猜得真准。”
周颂捞光了泡面,把面桶搁在茶几上,满脸疲倦地看着左烨:“我在你的挎包里见过窦晴的证件,4月22号,把窦晴带去姚紫晨家里的人是你吗?”
左烨道:“你也只对了一半,窦晴的证件在我手中不假,但是她的死和我无关,把她带到姚紫晨家里的人不是我。”
周颂垂眸,看到了那只躺在茶几上的笔记本:“是薛金海。”
左烨无精打采地笑了笑:“我和薛金海不一样,我干的是脏活。”
周颂:“薛金海干的是什么活儿?”
左烨不说话,目光也落在那只笔记本上。
周颂把笔记本拿起来,本子很轻,但是却沉重的让他险些拿不起来:“这些人全都死了,他们死前都和薛金海有过接触。”
左烨双目灼灼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周颂看着他的眼睛,答案就这么呼之欲出:“他们都见过薛金海。”
不仅仅是周颂,左烨也如释重负,他阴冷浑浊的眼神陡然变得清澈飘然。
周颂突然间头疼得厉害,他捂住额头,发现自己皮肤火烫,但手心是冰凉的。
“我明白了。”他说。
左烨问:“你明白什么了?”
周颂悠长地叹出一声气:“薛金海是中介,把这些人卖给了他们。”
左烨露出残忍的冷笑:“他们是谁?”
他们是迟辰光、是姚紫晨、是宁钰、或许还有其他更多人,这是周颂和左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周颂置若罔闻,恍惚出神片刻,道:“薛金海为什么能找到他们?”
左烨道:“不是薛金海找到他们,是他们找到薛金海。”
周颂想起了那件在薛金海衣柜里发现的t恤,恍然大悟:“那个叫众城的残疾人帮扶会。薛金海只是其中的一个员工,帮扶会的负责人才是这门生意真正的老板。”
众城残疾人帮扶会表面上是民间自发的公益组织,其实做的是买卖人口的生意。帮扶会的基地是一个联络点,那些被通缉的罪犯以及通过非法途径来到聿城的外来人口们为了获得帮助所以才会和帮扶会取得联络,却不知自己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就像那两名死在宁钰手中的越南人,就像窦晴。窦晴失踪数年,最后死于非命,身份被通缉犯姜玉燕盗用。
薛金海、姜玉燕、以及左烨,这些人全都和同一个人存在关联。于是,周颂问:“是江潮吗?”
左烨:“你很接近正确答案。”
周颂懂了,不是江潮,或者说不全是江潮。江潮和他年纪相当,薛金海从2002年就开始写生死簿,当年江潮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拿起手机搜索那间已经销声匿迹的残疾人帮扶会,早年间信息闭塞不流通,网络上搜不到任何讯息。
周颂陡然耐心全失,放下手机起身走向左烨:“既然你知道答案,不妨直接告诉我。”
左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想知道什么?”
周颂蹲在他面前:“你都知道什么?”
左烨:“我知道所有答案。”
周颂:“迟辰光和姚紫晨以及邵东成有张合照,你也知道?”
左烨:“当然。”
周颂:“那张合照上有四个人,第四个人是谁?”
左烨露出怪异的微笑:“只有四个人吗?”
周颂面无表情:“是谁?”
左烨:“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但是我能带你去。”
周颂:“去哪里?”
左烨:“去他们当年拍下那张合照的地方,到了那里,你就明白了。”
秦骁突然走过来,道:“周颂,你别信他,他想害你。”
周颂充耳不闻,看着左烨问:“你真的知道他们拍照的地方?”
左烨:“你只能信我。”
周颂站起身,看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多,道:“我们天亮前出发。”厨房里突然传出声响,周颂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
他朝厨房转过身,厨房没有门,能看到对着门口的厨台,和一只正在工作的烧水壶,水壶里的水似乎太多了,从壶嘴里漫出来流在厨台上,一颗颗水珠滑过厨台边缘掉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这种声音缓慢且有节奏,听起来很熟悉。周颂想起了那次在医院,窗外的树梢被风吹动着敲打窗户,发出的声音也是低沉、缓慢、有节奏。不知为何,他的注意力被那间响着水滴声的厨房吸走,昏暗的厨房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从漩涡里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一步步去往漩涡深处......
他不由自主迈动双腿走向厨房,没走几步,脚下一空,地面裂开露出黑色深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下坠,随即丧失所有意识。
第二天,周颂被落在脸上的阳光刺醒,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客厅沙发上,天已经亮了,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午时十二点。他感觉身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盖着秦骁的外套,他掀开外套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脸,已经不烫了,而且头脑清爽,发烧的症状已经消退。
他在客厅里看了一圈,只看到左烨,没找到秦骁。左烨坐在地上,背靠着桌腿,双手被反绑在桌腿上,他把双腿曲起,膝盖夹着一块方便面面饼,低着头啃那块面饼。
左烨没看他,啃了一口面饼才说:“他在院里换车牌。”
周颂掀开窗帘,看到秦骁蹲在车头前,拿着螺丝刀和扳手正在换车牌。他起身去卫生间,洗手池里有一只干净的水盆,盆里有水,他摸了摸,是热的。他用热水洗了洗脸,手撑着水池边缘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才逃亡短短几天,他就瘦了许多,再加上剪了个自己看不顺眼的短发,越发觉得镜子里的人陌生。
他用袖子擦着脸回到客厅,秦骁推门走了进来,道:“醒啦,还难受不?”
周颂摇了下头,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懵:“昨晚我怎么了?”
秦骁去卫生间洗手:“我还纳闷呢,你突然晕到,把我吓死了。”
周颂:“我晕到了?”
秦骁:“是啊,呼通一声就倒在地上了。你摸摸你脑门,是不是有个疙瘩。”
周颂摸了摸额角,的确肿起一个包,摸起来还有点疼。
秦骁从卫生间出来,拿走了左烨啃得津津有味的面饼,道:“别吃了,剩下这半块是你的晚饭。”
左烨:......
秦骁把剩下的面饼装回包装袋里,忽觉不对,蹲下来指着左烨鼻子,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耍花招,我把这半块饼烧给你吃。”
左烨:“那不成了烧饼?”
秦骁:“呀呵,你再跟我油嘴滑舌,我把你舌头拔了。”
左烨扭头看着周颂:“你不管管他?”
周颂没有理会他们,走到门口望向天空,今天和昨天一样,是个晴空万顷无风无云的好天气,“走吧。”
秦骁把左烨手脚全都捆住扔到后座,驱车上路。
周颂:“地址。”
左烨:“大学城鲤鱼路北四巷。”
周颂:“这是什么地方?”
左烨:“你到了就知道了。”
秦骁很不信任左烨,低声道:“你不担心他使诈?”
周颂:“我很担心,但是我没得选。”
秦骁:“昨天晚上我守夜,整夜一点动静都没有,有点奇怪。”
昨天一夜无事,的确反常,周颂不觉得秦骁更换车牌制造的障眼法能骗过韩飞鹭整晚。他心里奇怪,但无心去想自己面临的危机和圈套,索性把一切都抛之脑后,阖眼休息。
秦骁跟着导航开到大学城附近一条僻远萧条的街道,这条街两边是两座居民区侧身,几乎没有正在营业的商铺,只有两间自助银行和一间正在转让的水果店。他们目的地是一间位于一楼的两层高的商铺,商铺店门紧锁,门把手上塞满了传单,看起来已经关停了很久。
秦骁让周颂在车里等,自己先去探路,走到门前透过玻璃门往里看,只能看到里面凌乱的桌柜。门把手上缠着好几圈铁链,还挂着一把坚固的u型锁,他拽了拽锁头,铁链呛啷啷直响。他回到车旁,拉开后车门向左烨伸出手:“钥匙。”
左烨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钥匙。
秦骁把他推开,从后座下面拉出一只工具箱,拿出一把足有半米长的钳子,对周颂说:“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不对你就开车跑。”
周颂:“我不会开车。”
秦骁:“简单,踩离合车就能动,其他的等你上路就知道了。”
周颂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把手|枪,把枪递给他:“拿着防身。”
秦骁把枪揣裤兜里,又叮嘱一声:“我五分钟不出来,你就跑。”
周颂很笃定自己不会撇下他逃跑,但是点了下头:“你当心。”
秦骁掂着钳子走到门前,先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然后掰开钳嘴咬住铁链,试了三四次,铁链被绞断。他推开店门,一手拎着钳子一手拿枪走了进去,又将店门关上。
周颂坐在车里紧张地盯着店门,不时往前后张望,担心未知的追兵。
左烨瘫坐在后座,很惬意的样子:“你怎么不问我昨天晚上为什么去医院。”
周颂淡淡道:“杀姚紫晨。”
左烨笑了:“你怎么知道?又是猜的?”
周颂:“窦晴死在姚紫晨手里,姚紫晨一定知道窦晴的来历,换句话说,她和你们是一伙的。你不除掉她,就会被她出卖。”
左烨仰起头看着车顶,心生感慨:“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可惜了。”
周颂回头看着他:“可惜什么?”
左烨:“可惜你是迟辰光的儿子,命不好。”
周颂被他这句话击中,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同伴。
左烨:“问你个问题。”
周颂默允。
左烨:“你上次对我说,你在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对你来说,什么算是尘埃落定?”
周颂倒回椅背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一向干净,但是此时却沾了洗不掉的污渍,指缝里生出污垢。他慢慢扣着指缝里的脏东西,道:“不受欺骗,不被蒙蔽,不迷茫,不疑惑。”
他隐去了最后一句话:光明磊落。之所以隐去,是因为他已经做不到了。
左烨心生伤感,不是为周颂,而是为自己:“你现在还在等吗?”m.sxynkj.ċöm
周颂太过用力,扣掉了和指甲黏连的一块皮肉,指缝里渗出血丝。他合上手掌,紧紧攥住拳头,道:“等到最后,我就不等了。”
左烨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温和:“我也在等那一天,但是我知道我已经等不到了。”
周颂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眼睛里翻涌如浪的目光,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周颂耐心的等,等了许久,左烨才说:“我希望你能等到那一天。”
他的直觉告诉他,左烨隐瞒了某件事,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店门开了,秦骁走出来,透过车窗对周颂说:“里面安全,进去吧。”
周颂把左烨脚上的布条解掉,押着左烨跟在秦骁身后走进店内。店面很大,仅一楼就占地一百多平,东边一架旋梯通往二楼。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地砖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沙发和桌椅横七扭八的摆放。西边竖着大理石迎宾台,周颂走过去,看到大理石壁面写着一弯弧形金字:众城·残疾人帮扶会。
他绕过前台走到里面,墙上挂满了相框,相框里一半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另一半是照片。他抹掉一只相框上的灰尘,镶在里面的报纸上记载了这一民间组织帮扶残疾人就业的光荣事迹,并点名赞扬了组织负责人江星龙。他再去看那些照片,每张照片里都有人穿着和薛金海衣柜中一模一样的绿色t恤,看得出是一些社会捐助人士以及残疾人士与该帮扶会工作人员的合影。这些合影中有一个身材高壮,方庭阔口,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新闻中赞扬的江星龙。
周颂看着这满墙的赞扬与表彰,心中只有一个疑问:“江星龙和江潮是什么关系?”
“江星龙是我爸,前几年肺癌走了。”
前台后面的房间里突然有人说话,周颂听得出这是江潮的声音,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陷阱。
“周颂。”秦骁叫了他一声。
周颂回头,看到秦骁左侧太阳穴趴着一点红光,下一秒,也有一点红光从二楼窗户斜射下来,在他胸口蜿蜒爬行,像一只蜘蛛似的爬到他脸上。
里间传出脚步声,江潮横担着一根棒球棍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壮硕的保镖,一人手中掂着一把砍刀,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枪。
江潮走到周颂面前,弯下腰看着他的脸,笑道:“亲爱的,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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