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乐呢？”我问。
拿依抬脚就走，边走边答：“早跑了。说跟你一起不安全。”
我汗颜，小跑着追上拿依：“你等一等！”
拿依忽然停住看我。
“皮安娜有话让我带给你——”不给拿依打断的机会，我一口气说道，“马阿婆的骨灰会送到云陀寺去。你心里再怎么别扭，也要抽空去看看。马阿婆会高兴的。”
拿依面怒愠色，说：“你不应该姓陈，应该姓多。”
“为什么？”我不解。
“全名多管闲事。”拿依额前的发像他的性格一样飘浮不定。
他向前走：“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附过蛇妖的身，沾了它的气味，蛇妖找到你，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顿时就开始想象被包裹进那温暖黏湿的口腔里，沿着食道慢慢骨踊进胃袋，也许会有酸一样的东西浸湿我的每一个部分。酸菜缸？
我皱着眉头。
“拿依！”我追上去，抓住拿依的胳膊。
拿依没有甩开我，也没有停下脚步，依然飞快地身前走着。
“可我是鬼！这些微小的能量对你或者对妖，有那么重要吗？”我的腿几乎悬空。于是我把下半身化成黑雾，在半空飘着，双手还紧紧抓着拿依——先是老鼠后是蛇，绝不能被它们吃掉！
“人总是习惯于轻视自己的存在，即使变成鬼。”拿依的速度逐渐变快，身边的风由嘶嘶响变为嗡嗡响。我低头看看他的腿，还是走路的步频，却走出了跑的感觉。
“鬼的能量或许微弱，但，你真的感觉自己轻得好像不存在吗？”拿依直视前方。风在他跟前似乎都要自觉地裂成两半。
我想起那个充满循环往复的树林，还有我推开陈易加时，蕴满手臂和指尖的力量感。我轻轻点头。
拿依不用回头看，接着说：“所以，妖们需要的是你的信念感，还有你随时可能获得的圈福草——伴随着亲人或者友人的思念，夹带着悲伤或悔恨或怜爱的情绪，微小却将累积几十年的能量。”sxynkj.ċöm
就在我恍然大悟即将‘哦’出声的时候，拿依说道：“我也是。”
风还在呜呜吹着，身边的景色却不再后退。拿依停在高处，像根挺立的避雷针，挂着个心神不稳的我。
我看看四周，有山有水有夕阳。再看看身下，是座六角塔，建于明代，咱们市的地标之一。如此说来，我再次环顾四周，找一座有着灰红色石墙的建筑。那里！云陀寺！
我慢慢松开手，飘在拿依身边。
啧啧啧。这个人，口嫌体直。
“这么爱她，不走近点去看？”我背着手，随风轻轻飘动。我试过让自己保持稳定，不过太耗精力——或者能量，于是放弃了。只要别飘远就行。
“看了又怎么样？她又不会活。活了也是做自己的事。”拿依的理智让我心悦诚服。
“那你不想她吗？”我又问。
“正在想。”他说。
如果我的眼睛能脱出来，我现在一定正惊慌着试图拖住它们。“那就做点什么！”
“想念一个人，一定要做点什么吗？”拿依仍然看着前方。
“当然啦！看看她的照片，或者听她喜欢的歌，再或者写一段话，发朋友圈！”我建议道。
“照片？我不需要那样的东西。她二十五岁的样子，四十五岁的样子，六十五岁的样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喜欢的歌？她没有特别喜欢的歌，倒是喜欢收集些《驱魔札记》里提到的物品。写一段话——给别人看吗？我想她，是我心里的活动，为什么要让别人看见？”
我一时说不出话。
许久，我带着人类的自卑说：“拿依，你实在不像一位夜叉。”
拿依轻笑着低头：“我在这世界这么久，从不对将要发生的事、将要遇见的人，做无用的预想。”
“可是拿依，不做预想，我会活不下去。”我说。我看着拿依随风抽动的袖口，忍住想要上前抓住的冲动。
“嗯。可以理解。”拿依说。他的右脚向前跨出，随之整个身体旋转180度，直直掉下去。
就像我们第一次在桥上那样。
你看看。能随意到不同的地方，还有能化成万物的鬼炼火，这些都是他优越的资本，也是他通透的资本。
我看着拿依在不远处的榭台上站稳。他蹲下身来，接近一只野猫。太远了，我看不清那是活物还是鬼魂。
没一会儿，他出现在我面前，浮空着，低头看我，叹了口气。
“怎么了？”
“东乐让流浪猫带话，妖间已经传开了，丰乐区有只鬼魂，附过人身、附过妖身，能量充沛，是不错的猎物。”拿依说。
我全身僵直。
“就算你在这儿不动，也很容易被找到。”他低头看看身下流动的湖水，说，“据说本来隐居深山的一只鱼妖，听了传闻，也蠢蠢欲动，顺着水流很容易就能找到你。”
嘎——
刺耳的鸟叫声像在天空中投了张网，铺天盖地地散发恐惧。
“不会是鸟妖吧？”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说不准。”拿依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他抬头看着碧蓝的天。
我也抬头看着，至少能在攻击到来时，有所准备。
果然，一团漆黑的物体朝我砸来。我想躲时，感觉右手被什么抓住，将我拉走。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我才看清，拿依拽着我回到了他家。
我放松地一屁股坐进那软乎乎的棕皮沙发里，拍拍自己的心口说：“吓死我了。”
“那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别出门——最好跟在我身边。”拿依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像我摆在办公桌上的小机器人摆件。
“或者——你可以把我吃啦——”因为短暂的安全而得意过了头，我笑着说。
拿依那无语的表情在柔风下竟然让我感到亲切。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拿依便自顾自地走到小房间里，雕他的木头佛像去了。我很快地把房间晃悠了个遍，然后意识到一件事情——整个房间，除了那些佛像，没有任何东西能和主人联系到一起。你说这房间原来的主人是医生、老师、文职，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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