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之中,穿廊过道,桂殿兰宫,大堂威严,那一尊堂案高高在上,将众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众人浑浑噩噩活着,没有主人的要求,从来不敢多想、从来不敢多动、从来不敢多说,没人知道这个童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不知为何他会来府邸之中和自己等一群奴人为难,百般刁难。
童子将主人的东西弄坏,已经给所有人都招惹了杀身之祸,而那一对果核的破碎现在已经让众人想痛快死去都只能是奢求了。
然而这个鸠占鹊巢的童子却比恶魔还要更狠毒,不仅想要害众人性命,一句句言语更是像一把把利刀刺在众人心上,哪怕是众人向来不敢有任何心思的心也感到阵阵刺痛!
屋子里极其宽大,几百人头的奴人齐齐跪于地上,都看着那个率先大胆开口的奴人,三人颤颤巍巍才刚刚起身,那个童子便将那高大的堂案一掌震得分崩离析,响声震耳,一下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吓退,将那才站起身来的三人吓得滚倒在地上。
然而童子犹不不死心,将众人逼到绝境不说,更是言语恶毒,试问众人之骨气!
三个亦男亦女的奴人彼此相携,合围成墙,又重新站起了身来,大堂之中一道道目光昂起头来,皆有光彩!
众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离开这个世界,却没想到此生不是死在那个让人见之心死的主人手中,反而是死在这个陌不相识的小小的童子手里,他发出如此雷霆怒火,不知动手之时会使出什么非人的手段。
这一次三个人起身得更快,除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其余两人也抬起头来看着米汤。
可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身材矮小、净若琉璃的童子却一动不动,迟迟没有出手,反而渐渐地泪眼模糊起来。
米汤一人立于堂上,看着堂下一群人的目光,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日和今日也是一样,也是在逃命途中被逼无奈之下才跑上了中元山,误打误撞到了那一片小镇天地。
那一日晨时夜色尚浓,在小镇门口的拴马桩之处,自己蹲在石桩之上,公子他也是以这样一副生气木然的眼神探破晨雾,只不过夜色之中,他那一双眼睛之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那是第一次相逢。
“你们可知,
“有一个人自从生来便没有父母,
“甚至连真正的天地都没有见过,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次星辰夜色,
“从来没有尝过‘人间冷暖’,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活在一场骗局谎言之中,
“活在他人编织的牢笼之中,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活不过十岁,
“明明他都知道,
“然而即使如此,
“他依旧活了下来,
“他选择真正的活着,
“哪怕天崩地裂他也无惧,
“哪怕举世皆敌他欣然所向,
“如今他已经跨越天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
米汤言及自家公子,语气低愁,仰头深吸一口气,满眼泪水随之退去。
没有谁生来便是奴人,堂下一群人在米汤的言语之中不由得各自回想起那模糊的过往,那时天地宽,尚能感觉到人间温暖。
米汤突然又变得言语怒恨起来,声音极大,一群人纷纷回过神来。
“可是现在你们还真正的活着,
“你们活在这广阔的天地当中,
“有日月星空、
“有万丈光芒、
“有鸟语花香、
“有杨柳春风、
“有躯体堂堂、
“有一腔热血,
“这是真实的世界。
“人到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
“韶华易逝,
“岂可辜负!
“怎可因为畏惧将自己的一生蹉跎在这间屋子中!
“宁做我,何辞死!”
米汤最后一番陈词不可谓不慷慨激昂。众人听见米汤言语之中的世界,趴在地上,眼神相望,心中蠢蠢欲动,站起的三人已经不用相互扶持,并肩站在一起,三人一起面对今日这个将众人送上死路的童子。
然而等到米汤说到最后那个‘死’字之时,一群人又纷纷低下头去,又浑身颤抖起来,站立着的三人之中,有一人满眼失望、神色失狂地说道:
“死就死,
“动手就是,
“何必说这么多!”
米汤瞠目结舌,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满怀抒愤、义正言辞,竟然全都是对牛弹琴,不过倒确实是因为自己念及公子,所以言语时只管由心,才没有顾及到众人听不听得懂了。
在米汤正欲解释之时,站立的三人之中最先说话的那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米汤面前哀泣嚎声不绝,又有许多目光斜眼看来,那一片木然的眼神中竟然都有丝丝怜悯之色。
依旧站立的两人之中,另外一人舌尖打架,望天吼道:m.sxynkj.ċöm
“反…正都要…死,
“再…求他又有…什么用。”
地上一群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奴人因为米汤最后所说的那一个‘死’字恐惧入心,本来已经颤抖不停,听着跪在地上那人的嚎哭之声入耳,闻见站立两人的决绝之言,亦有人开始低泣起来。
只不过那哭泣之声极为奇怪,好像是鹦鹉学舌一般,虽有哭声,但是高高低低极不连贯,就像是才刚刚学会哭一样,哭得极不痛快!
米汤知道,那是因为这些人被压抑的太久,已经被训练地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
看着面前这群人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依旧还以为自己要杀他们,米汤感觉到自己心中那种无力之感渐渐被他们的哭声冲淡,而且竟然有一种喜悦,至少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哭出来了!
最先言语的那人趴在地上极力嚎哭不止,终于能够言语,有一句话伴随着嚎叫之声脱口而出,凄凄道:
“求…求神仙救命!”
屋子里的哭泣之声戛然而止,在地上那人身后站着的两人绝望又失望,两人都不知地上那人为何会突然向要杀自己的人请求救命,二人呆头呆眼傻傻相望。
而米汤却突有意外之喜,对面前那人言道: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嗯~?
“你身上竟然有灵气波动,
“你曾经修行过?”
地上那人不停点头,以头戗地之时泪洒满地,米汤又言道:
“你可记得你是哪洲人氏?
“既然你曾经也是修行之人,
“为何会来到这府邸之中做了奴人?”
地上那人止断哭声,将鼻涕眼泪口水一股脑儿咽回喉中,因为在哭泣之时呼气长而缓、吸气急而短,所以鼻涕眼泪过喉之时一下被吸入气道里,那人立马就被被呛得连连咳嗽。
不过那人却瞬间强忍住,不再作咳,言道:
“小人已经被抽去记忆,
“早就记不得姓甚名谁,
“如今只是无名之氏,
“只记得在一场大战中自己熟悉的所有人都惨死在小人面前,
“小人醒来之后身受重伤,
“已在囚笼之中,
“一番颠沛流离,
“经历了不断被买卖之后最后才到了这里。
“已经记不得到底过了多久时间了!”
米汤听闻地上那人之言,看着屋里众人不禁心生更多悲悯。
这些人都是真正的人间人族,都是真正的人,然而真正的人却在人间被奴役至此。奴役他们的那些人曾经也是人,只不过他们修行登到高处,已经把很多作为人的人心人性都忘掉了、丢掉了。
为难人的往往是人!
如今人间天下虽然表面上人族昌盛,各族和平相处,然而随着不断有人修行登高,山上修士如云,各族之间、人族之中的竞争却更加激烈,很多修士和仙门大派为了崛起你争我夺、不择手段。
其中最为激烈的便是争夺人口,裂土封国、抢占山河,甚至要比修行资源的争夺更加惨烈,于是便有了人口买卖,有了很多专门以贩卖人口为生的组织和修士,甚至有很多仙门大派就是因此而崛起。
所以无法修行的凡人往往身不由己,很多人被当成牲畜一样随意买卖,可能夜间闭目时还睡在自己家里,而醒来之后就已经被戴上脚镣手铐、烙下印记,被卖到不何处的他洲异乡去了。
其中最为惨无人道的就是那些贩卖人口为生的组织,他们不仅买卖人口,还将捉来的人反复‘教养’,刑具加身,以刑罚教之,甚至是以仙人术法神通将一个个人的过往记忆、情感破碎、删除,再以畜生养之,最后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格彻底地磨灭、改变,变成一个个没有感情、没有记忆,只知道对主人唯命是从的奴人。
而屋子里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奴人无不都是经历过这些凄楚的可怜人。
米汤心中反复难安,只听见面前地上那人声音又响起,言道:
“既然神仙唤起小人等人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人性,
“求神仙救小人等人脱此苦海,
“哪怕是给小人等人一个痛快,
“小人等人也感激不尽!”
地上那人言语越多,渐渐地话说地也越来越连贯,因为跪在地上的缘故,气道之中的异物在言语之间也倒流而出,语气清晰。
不过站着的两人和屋子中跪伏于地的众人却是更加疑惑地看着地上那人,只道他是忧惧临头,所以口不择言。什么过往、什么修行,简直是胡言乱语,如今这个不怀好意的童子杀人还来不及,怎么又会救人?
这世上还有人在意奴人的生死?
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救奴人的性命?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修士会多看奴人一眼?
如果会,就是在他们要杀人的时候!
何况主人那么厉害,有谁会是他的对手,难道要将生死托付于眼前这个童子吗?
众人眼神复杂,畏惧、绝望、无助、伤心、痛苦、呆然,就是看不到希望!
米汤看着那一道道眼神,心里不由又升起一丝火气,但是很快又镇压下去,因为米汤明白,如今要救这些人,不仅要救他们的身,让他们恢复到自由的天地之中,慢慢解除身上的束缚,更重要的是要救他们的心。
心是决定一个人是否自由的真正所在,只有让他们的心感到真正的自由、无拘无束,从奴人的规矩之中束缚出来,慢慢恢复、找回失去的人性,补全各自的人心,只有到那时,他们才能真正得到自由!
于是米汤走下堂去,将地上那人扶了起来,满脸笑颜对那人说道:
“既然我话都说出口了,
“自然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众人见那个童子竟然亲自去扶一个奴人起身,降阶以待、平身相处,而且颜笑欢然,一个个宛如雷霆击顶,眼前一阵眩然,心中的震惊比见到米汤将那一支笔和那一对果核毁去还要更甚。
此时,除了米汤之外,屋子里所有人的心中,那一道生物求生的本能告诉众人,眼前这个童子好像真的不会杀掉众人,而且,这个童子可能就是众人重新做人的希望。
屋子之中,大堂之上,一道道目光如水,静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童子米汤之言。
“大丈夫一言九鼎……
米汤脑海中陈列了一番慷慨之言,正准备说,却发现如今的自己早就已经不是大丈夫,而且客套的话眼前众人也听不懂,于是就走到大堂之上摆出了一副高人风范,换了一番陈词,说道:
“咳咳…
“本神仙…
“今日就是来救你们脱离苦海的!”
米汤摆出了一副大义凛然、当仁不让的样子,所有人心神摇曳,跪在底处望着大堂高处米汤那童子的小小身躯如同仰望山岳。
可是,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突然间地动山摇,整间屋子东倒西歪、摇晃不已,百丈宽长的屋子就像是一口破钟被滚落在地上一样,哐当当、叮啷啷响个不停。
然而乍然逢此巨变,屋子里众人却没有一点慌张神色,都还以为是这个神仙童子在施法作术,要还众人自由,可能是要将所有人连同屋子一起带离自由之地。
大堂下站着的三人亦是心惊不已,人不可貌相,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是个童子的神仙竟然会有如此厉害的手段。
而大堂之上,众人仰望所在,童子米汤的那一副高人风范却已经荡然无存,只听府邸之外有一个男子之声厉喝道:
“救他们脱离苦海?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救你自己吧!”
而后一股热浪席卷了整座府邸,府邸上下左右都剧烈摇晃起来,屋子里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比整间屋子颤抖的还要更加厉害,众人都没想到,刚刚才听童子神仙说的那个人经历了天翻地覆,而现在这么快又轮到自己了!
大堂之下站立的三人除了最先说话的那人依旧站立之外,其余两人在四周巨大的声势之下也跪在了地上!
“‘拔毛天君’,
“滚出来受死!”
又有一个满含愤怒的女子声音传来,咬牙切齿,字字杀音!
整座府邸杀气弥漫,里外震荡,屋子里众人魂飞魄散,大堂之中数百人头搁置于地,只有两人能够依旧站立,米汤脸有急色但是仍旧不作声。
而米汤面前那人挺直腰杆,在那威势之下苦苦坚持,如今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不想再屈膝跪下。
可是府邸之外突然又有一人声音传来,屋子里众人初一闻之便癫嚎起来,无数人瞬间就昏死过去。就连米汤面前那人也闻之生惧,终于再难以支撑,跪倒在地上颤抖起来。
只听府邸之外那人说道:
“仙君,
“我早就察觉到这小子偷偷摸摸闯进了我府邸大阵之中,
“只是不知他就是那‘拔毛天君’,
“‘拔毛天君’人人得而诛之,
“而今他已成瓮中之鳖,
“任由仙君擒拿!
“至于我这间府邸,
“能助仙君拿贼,
“能为人间除此祸患,
“毁之也无妨,
“反正也不什么要紧之物!”
府邸之外那人说完,府邸四周一道道叫好之声响起,呼声震天!
一时间四面楚歌,米汤虽然面有急色,但是并未慌张,看着面前一个个人都被吓得晕死过去,米汤突然从喉中变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对四下言道:
“看来是各位老朋友都到齐了,
“好久没见,
“你们都想我了吗?
“为了等你们,
“我在府邸之中布下了一座大阵,
“先到先得哦……!”
说完之后,府邸之外瞬间哑然无声,整座屋子也安静下来。壹趣妏敩
米汤赶紧又转换神色,苍老之声对眼前三人吼道:
“都起来,
“人生于天地只跪天地父母,
“怎可屈膝示人,
“要想活下去,
“要想走出去,
“今日我需得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堂下三人被府邸之外的那一道声音震慑,仍旧魂不守舍,皆跪伏于地,不过总算没有晕死过去。
米汤的声音直达三人心间,一幅幅画面流转于三人心中。
冰雪消融、河长春池。
野芳幽香、嘉木繁荫。
苔痕春绿、鸟鸣山幽。
田舍相望、鸡犬相闻。
渔猎耕织、白头相守。
日月相继、灯火人间。
……
而在府邸之外,一圈圈人影层层围狩,并没有网开一面,今日只有鱼死没有网破!
朱羡梧一人立于府邸正门最前方,一个穿着华服、无数金银玉器之物缀饰在外的男子毕恭毕敬跟在朱羡梧身后,厚唇女子带着金乌宫一群人助阵于一侧。
朱羡梧手握长枪,随意几枪击出就将整座府邸掀得东摇西荡,只不过府邸之外有大阵笼罩,现在大体上依旧完好如常。
府邸四周众人听闻‘拔毛天君’居然现身于此处,一个个拔刀亮剑,都跟随着朱羡梧而来,声势浩大,不过有人是真正为了杀‘拔毛天君’报仇而来,而有的人则是为了在金乌宫的‘仙君’朱羡梧面前露脸,想要借此和金乌宫攀上交情,攀上一份大道前程。
因为金乌宫不仅实力强横,而且扶桑金乌乃是从九天坠落的仙人仙宫,跟随而来的无数人大都是羡慕不已。
众人吼得一个比一个响亮,唯恐落后于人,然而当众人听见府邸之中那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时,众人开始真正变得气愤,握刀拿剑之手都不觉更用力了几分,没想到那个销声匿迹已经多时家伙居然真的藏身于此,一个个皆为之蠢蠢欲动。
那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那个‘拔毛天君’,拔九洲之毛者!
可是当众人听府邸之中的苍老声音说完,众人却都安静下来,再没有一个人着急上前,只因为那人说他在府邸之中布下了一座大阵。
朱羡梧见众人一下不再动手,双眉一扬已有不悦威势。
“仙君,
“切不可中了他的计!
“我一发现他的踪迹就赶紧来禀报了,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不可能布下了什么大阵,
“何况如今他只是个灵台境的童子而已,
“咱们这么多人都在此处,
“难道他还能翻天不成?”
朱羡梧身后的男子正是这一间府邸的主人,言语之间谄媚神色,一副邀功请赏的模样让朱羡梧一侧的厚唇女子膈应不已。
厚唇女子听见府邸之内那人的声音又变回从前,不由得想起数年前他还不是童子之身的模样。当初他境界依旧,不过只是真仙之境,然而面对宫中几位真仙境和斩我境的围追堵截,他次次都能顺利脱身。
那一座座阵法夺鬼斧之造化,每一次都能让他化险为夷,甚至将追杀他的人坑杀无数。有一些仙门之人一路追杀,最后而被他杀得干干净净,不得不无功而返。
想起这么多年来自己奔波在外、吃尽苦头要捉拿之人就在眼前,即将功成之际,女子满怀激动,不过这一刻,女子更是清醒无比。
“你刚才不是还说你一开始不知道他是‘拔毛天君’么?
“怎么现在又说一发现他就来禀报了?
“难道你害怕我们金乌宫会少了你的好处?
“我金乌宫追杀了他数年时间,
“就连两个‘斩我境’都折在他的手里,
“一个身死道消,
“一个不见踪影,
“你是觉得他是草包还是觉得我们太弱?”
厚唇女子针锋相对,男子哑口无言。
朱羡梧看着四周众人心生退避的神色,一听厚唇女子之言,想起金乌宫大殿之中那一盏已经熄灭的明灯,于是也收回了手中长枪!
“既然你想玩,
“那我就陪你玩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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