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翊走了,曹漪兰和蔡祁也没有留下来吃饭,离开的时候,夫妻俩眉开眼笑,又和好如初了,那如胶似漆的样子,衬得曹翊一个人有些形单影只。
辛夷没有多说什么。
曹漪兰告诉她,曹翊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跟吕氏平平淡淡,说是相敬如宾,从不吵架,可看着就不像正经夫妻,显得太过客气疏离,那个生了两个儿子的宠妾,在府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规规矩矩听主母招呼,没有半分宠妾的样子,曹翊甚至都很少去她房里。
辛夷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当是曹漪兰闲磕牙的话,左耳朵听,右耳朵出,没有放在心上。
安娘子在灶间忙碌,辛夷看院子里有成熟的西红柿,知道傅九衢喜欢,让秋令切了几个,撒上糖盛在盘子里端上来,给傅九衢当水果吃。
“惠治和尚找你做什么去了?”
傅九衢眯了眯眼,“做媒人。”
辛夷一怔,“媒人?你也要娶二房了?”
傅九衢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一下,“他替我引见了六一居士。”
欧阳修这个人刚正清廉,渊博而睿智,很受后世尊崇,但因为他几次三番弹劾狄青的关系,与傅九衢的关系素来不睦,甚至说仇视也是有的。
如果没有惠治和尚穿针引线,从中说和,两个人是不可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喝茶说话的。
所以,辛夷有些好奇。
“那你和六一居士说什么了?言归于好了?”
傅九衢冷笑,“无非利益耳。”
辛夷了然地点点头。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已位至参知政事,当朝第二相,还缺什么呢?对你又有什么所求?”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悟地盯住傅九衢。
“赵宗实?”
傅九衢叹息一声,“十一聪慧。”
朝廷出动了那么多人去当说客,都没有说服赵宗实,他凭什么认为傅九衢可以呢?
辛夷问:“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傅九衢看她一眼,“此事只怕还得仰仗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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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阵小雨,天突然就凉了下来。
次日出门时,辛夷特地加了件褙子,这才上了马车。
雨声嘀嗒嘀嗒,一路未歇。
去得濮王府,傅九衢奉上名帖,出来迎接的人,只有高淼一人。
“二位快里头坐,雨下得这么大。宝妆,赶紧撑伞来……”
很显然,赵宗实仍不肯露面。
傅九衢面色平淡,并没有觉得被怠慢,入了府便要去探病。
“回京这么久了,一直忙于手头杂事,近日才得知皇子病重,特来探望……”www.sxynkj.ċöm
高淼尴尬地道:“夫君病了许久,只怕会过了病气给郡王……”
傅九衢:“无妨,我今日带内子前来,便是为了给皇子瞧病的。内子医术尚可,官家经她妙手已是大好,想来为皇子诊疾也不在话下……”
高淼皱着眉头正在想怎样推辞这番好意,被辛夷笑着撞了一下肩膀。
“那日我们不是说好,约个时间来帮你夫君瞧病吗?即使治不好,看看也是好的……”
高淼抿了抿唇,“那……郡王和郡王妃随我来吧。”
一路行至卧房,高淼让辛夷和傅九衢在外稍坐,自己入内知会赵宗实。
“不见!你赶紧打发他们走,我谁也不见……”
人没有见到,声音却传了出来。
听上去中气十足,粗声粗气,不像是久病的样子。
接下来便听到高淼的低劝,她声音小些,听不见说了什么,但赵宗实没有再发脾气了。
很快,里面平静下来。
帘子一动,高淼从里头出来,脸上略带尴尬。
“让二位看笑话了,请跟我来。”
辛夷夫妻二人进去的时候,赵宗实已经躺在了床上,但房里的案几上还有翻开的书本,墨迹未干,茶盏里的茶水也还冒着热气。
互相问候寒暄,赵宗实看辛夷含笑望向案几,脸颊一阵涩意。
“劳烦郡王和郡王妃挂念,宗实感激不尽。”
傅九衢:“皇子客气,你我往日也算有相交之情,早就该来看你,一直被琐事绊住了……”
赵宗实叹息一声,让高淼扶他坐起来,看着傅九衢道:
“我的事情,郡王想必也听说了……宗实不是不肯见郡王,实在是身子不适,又怕郡王是来做说客的。”
在傅九衢之前,前前后后来了不少内臣宗亲,反反复复都是游说他入宫,赵宗实早已烦厌不堪。
傅九衢静静地听他抱怨,云淡风轻地问:
“圣旨已下,皇子身份已有定论,这是还有什么顾虑?”
这话也是大多数人的疑惑。
赵宗实摇摇头,“宗实无才无德,身子骨也时好时坏,这一生只想和妻儿安稳度日,实在难担大任,怕是要有负皇恩,有负朝廷了……”
他目光坚决,看上去没有半分虚假推托之意。
傅九衢很是理解地道:“不是局中人,不解局中困。既然皇子有所顾虑,那重楼也不逞口舌之能,行规劝之事。今日,我们就病说病,不论政事……”
他看一眼辛夷,“十一,你替皇子瞧瞧吧。”
辛夷微笑,“是。”
她走到赵宗实的床榻前,看一眼高淼,认真地道:“我与滔滔相识多年,有姐妹之谊,便厚着脸皮尊皇子一声姐夫,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她坐下来,“还请姐夫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说的是厚着脸皮,其实她这声“姐夫”叫得从容至极,大方又得体,便是傅九衢都没有料到,何况赵宗实?
他瞠目结舌,看看辛夷,又仰头看高淼。
高淼知道他的性子,嗔怪一笑。
“你看我做什么?我与辛夷早已姐妹相称,这声姐夫你是不想应吗?”
赵宗实尬笑,“那……有劳了。”
辛夷和高淼对视一眼,抿嘴微笑,然后轻捋袖子搭在赵宗实的腕上,静心诊脉。
“姐夫这个病症有多久了?”
赵宗实看了高淼一眼,“一年有余,初时心烦难寐,睡中常常惊厥而醒……父亲故去后,病情渐重,受噩梦惊扰,彻夜难眠,进而盗汗烦躁……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近两月,苦了滔滔了……”
辛夷许久没有说话,“姐夫这是心病。不遂所愿,以致忧思难安,忧生郁,郁生滞,滞伤肝,久而久之,心神大乱,情志更难疏解,酿成了郁症也。”
赵宗实突然长叹一声。
“人人都说我称病不出,故作骄矜,只有郡王妃一人说我是真的有病……”
说到最后,他眼圈都红了,几乎要掉下泪来,再看辛夷的时候,那目光就像是看到了知音。
辛夷微微一笑,“姐夫不用担忧,我给你开一些疏肝理气,清心宁神的药,你先服着,把睡眠先解决了再说其他……”
这次赵宗实很是配合,收回手,重重点头。
“但凭吩咐。”
高淼好像松了口气,又嗔又怪地道:“先头多少大夫来看过,开了药也不肯入口,这回他倒是难得地听话了。”
赵宗实看她一眼,脸上不无愧色,但嘴很硬。
“岂能怪我?那些庸医一个个都说我没有病,开的那些药,也无非是糊弄而已,我为何要吃?”
高淼看他固执得像头牛一样,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sxynkj.ċöm
辛夷借了笔墨,在一旁写好方子,交给宝妆去拣药,回头又道:“姐夫这病与情志相关,服药只能治标,要治本还得靠你自己……”
赵宗实道:“我当如何是好?”
辛夷道:“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姐夫当放平心态,多出门运动,愉悦自我……”
“愉悦自我?”赵宗实苦笑,“哪来愉悦的事?”
辛夷忍不住叹息一声,“慢慢来,急不得……”
说到底,赵宗实这个病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抑郁症”,这种病在社会发达的时代尚且不受人重视,何况是这个时期?人人都说他没有病,其实他确实有病,而所有人的怀疑,都会加重他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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