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可否不循前迹而为？”
懒方士这次眼皮都懒得掀，直言道：“丫头啊，我看你半身福，半身煞，本就没个定数，想必是前迹未得善果，才有了这俗世二遭，这是天赐机缘，老天惜你。”
“也就是说，我是福是煞，最后能不能得善果，全看我今后如何作为？”
他闭着眼，颇为赞许：“不错，不错。”
“还要问吗？”
韶漫顿了一顿，狐疑看他：“再问的话，不会泄露天机吗？”
“爷爷我从来不干这种损己利人的赔本买卖，爷爷我啊，向来只管解读天意给人听。”
“来来来，爷爷我尝尝你的桂花糕。”
韶漫：“……”
对于这位姓贾名芳的方士，韶漫从前倒也听那些琼都官夫人提过一嘴，也幸好她记得这些事，知道他的规矩。
就算有人拿了千金来，他也不惜得一睬，但若是来人提前有心地打听过，便会知道此人独喜他落脚之处，隔壁糕点铺的招牌桂花糕。
贾芳一生随性而为，唯独这一件事咬得死紧。
韶漫从前不理解，她自认也是见过琼都官场上追名逐利的大场面之人，如今也只是晓得这古怪的规矩，仅此而已。
她叫回身边的侍女，沿着长街慢悠悠的往回走。
顾景延用过一盏茶，好整以暇地从楼阁往下一瞥，便注意到两手空空的邵家姑娘。
逛得不高兴？
兴许是他瞧得久了，韶漫忽而抬头回看过来，与他的目光对上。
顾景延寻思着正好，干脆冲她招一招手，将她叫上来。壹趣妏敩
韶漫迷茫的看着他的手势，光听到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的侍卫低声提醒她道：“邵姑娘，世子叫您上去呢。”
“哦。”
她如梦初醒般，举步迈向眼前这家茶楼。
兴许是这家的香茗棒得出奇，也兴许是这家的先生说得出彩，韶漫鼻端汹涌着馥郁甘醇的茶香，耳际充斥着楼阁上下看官的喝彩。
“姑娘，您这边请。”
小二见她穿着不甚打眼，很是素雅低调，身后却跟着大批侍女护卫，想来是谁家的千金出行，他脸上一时堆满了笑，笑纹层层叠叠，赛得当季金菊花，讨喜得很。
由小二引着上了楼，却是宋明这一尊大佛杵在道口，看见她，拱手一揖，道：“姑娘，公子在这边等你。”
韶漫提着裙子走上来，对宋明福了一福：“有劳。”
后者忙侧身避开她这一礼：“不敢当得。”
这茶楼不小，店面倒是大。
由宋明带路，等韶漫走过去时，她难得一时晃了晃神。
他出门时换了衣裳，是他惯来鲜少穿的玄色锦袍，收着袖，很利索，似是一并敛起了他平日里的疏懒，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刃，是钝是利，全都充满了未知，浑身上下给人的印象，是收不住的危机感。www.sxynkj.ċöm
这样的顾景延，不像如今轻扬恣意的南康侯世子，亦不像以后果决无畏的掌刑司少主人，与人谈笑风生，却论着要人命的买卖。
他又要做什么？
这是韶漫看见他这副穿着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和人动手吗？
什么事还有他一个主事的亲自出手？
“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事实上，她出神不过片刻，顾景延却被嫌她动作慢。
他语气温和得令人发指：“怎么了，你去算了个命，把脑子算糊涂了？”
韶漫破天荒的没有对他的关爱表示愤怒与无奈。
“没有啊。”
她坐下来后，就一直端详着顾景延桌前那一碟碟零嘴儿，最后，她的目光久久留恋着一块栗子糕。
韶漫明显心不在焉：“你叫我上来嘛，不先回去吗？”
“今晚不能急着回去，既然你都出来了，便捎带请你一顿。”
见她眼珠子快看直了，顾景延把那一盘都推过去，很大方的随她挑，韶漫得了好处，哦了一声，一句话都没多问。
过了半晌，韶漫把话梅核吐出来，用帕子裹了，递与侍女扔了，却见她停了手。
韶漫的声音慢吞吞的。
“……世子爷，我想问你个事。”
顾景延微一挑眉，意外的抬眼看她。
这称呼从谁嘴里说出来都不稀奇，唯独这冲着他从来没吐过象牙的邵家姑娘。
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嗯？”
看他这意思，倒是乐得搭理她了。
韶漫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此地有一个人，他……他给人看诊，不收金银，指定就要一包隔壁家的糕点，你说，这是为着什么？”
“没什么。”
顾景延听了，似是淡淡笑了一笑。
“求人办事，讲的便是一个态度。”
是了，态度决定高度。
“无论是求医，求娶，还是求旁的，求人者的态度，便是被求人衡量的因素，若是真心想求人办事，便要诚心实意的相求，独喜一家的糕点，这是个喜好，既是明面上的喜好，用心就能打听到，如果来人有心，提着对方喜好的东西上门，这态度便是摆上了，若是带了金银，一个求人办事的，难道还有那等豪气，给了银钱让人自己去买回来？”
末了，顾景延调侃了一句：“莫说鬼，连驴都不惜得给他拉磨。”
他说到了最后，话音倏而一弱。
因为韶漫正认真的看着他讲，眸子一眨不眨。
竟是只为讲求一个态度吗？
她知道了。
“但求人办事，投其所好，不是常理吗？”
怎么还会有人明知正解，却偏要避开，而去走错径呢？
“因为身份高低不同。”
“你觉得投其所好是常理，是因为你见的，多是自下向上的寻求恩惠，既是为人下属，姿态自然而然便会放低。”
“如今你说的，却不一样，便论这民间医馆，无论是官门，还是世家，哪个不是身居高位，习惯了俯视他人，自认不可一世，自视甚高，他们自以为金银珠宝就可以赎买世间万物……”
话到此处，顾景延言语一滞，忽而改了语气，带上些许自嘲：“可笑的是，这种认知，当世之下，竟也无错可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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