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接下来的十多天真的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了。自从那天的朝觐被薇薇安以不知道什么方式推掉后,我的父亲就再也没有传唤过我。
我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实在不想面对父亲和莱昂内尔,直到现在,那一夜神殿中莱昂内尔的面容依旧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那双与父亲肖似的、狮子一般的金眼睛在神殿中的光辉中沉默地闪烁着光芒,一次次提醒着我——对他和父亲而言,我或许不过是一颗可以推出去放弃的棋子。
……或许这放弃对他们而言都不算是两难抉择,不过是感到我可有可无罢了。
不过,“可有可无”不正是我在此前十年中的追求么?我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咎由自取,这就是代价。
但是!是时候要改变这一切了!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艾希礼!
胡乱地给自己打了一通气,我重新拿起搁在一旁的羽毛笔,往墨水瓶中蘸了蘸,誊写着薇薇安的魔法笔记。
在这为光明神羽翼所笼罩的王城之中,书籍抄本都是受到上层阶级的管控之物,而魔法相关的书籍更是禁忌中的禁忌。因此,即便薇薇安作为书本的主人,将书堆在我桌面的时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这些极有可能是孤本的书籍,将重要内容誊写下来,然后再反复翻阅。
薇薇安的字迹……和没个正形的本人极其不同,她书写的是一种相当古老的古文字,有着繁复华丽的装饰性笔触,是曾经的皇室和贵族喜爱使用的一种字体——或许,这也是曾经魔法师与皇室关系密切的一种证明?不过,随着时间的演变,现在使用的文字已经趋于简化,若非在皇室正式的文书仍然需要使用这一种特殊而复杂的文字,为此我也学习过一段时间相关的知识,不然我可能也会对她的字感到一头雾水。
但她的字确实是很美丽的,这点与她本人如出一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薇薇安平时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心道能让这样的人克服麻烦恐惧症去练习这样的字体,恐怕是因为这字体好看到足以唬人了吧。
这个想法让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手,小心地隔着空气用指尖去描摹薇薇安纤细锋利的笔迹。就这样,我想象我的老师的少女时代,会不会也像曾经的我一样,愁眉苦脸地抓着羽毛笔,一笔一划蜿蜒过那些缠绵又繁复的游丝,写下的却是歪歪扭扭的笔记。
光是想像着这样的光景,隐秘的、似乎又离薇薇安更接近了一点的欢喜就已经从我的嘴角悄悄地漫出来了。
就这样,我一笔一划地书写着,窗外很安静,夏日的阳光将窗外的绿影染成金色,时间就这样从笔尖和树叶轻摇“沙沙”声中流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写到了最后一篇——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需要用到的魔法材料,我需要拿着这份清单,亲自前往下城区采购。
是的,即使是皇室,也属于在神殿的势力影响范围内,为了避免魔法这个敏感的话题再生事端,我在这方面一直都竭力保持低调,无论是什么材料都尽量避开耳目,自己乔装前往下城区购买。
感谢薇薇安,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毫无意外地在皇室和贵族中收获了“游手好闲、不误正业”的风评。连带着我的出城也在贵族和皇室眼中变成了“游山玩水”,从而顺利地蒙混过关。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对于她这位宫廷魔法师的散漫作风容忍度意外地高,不仅没有把她赶出王宫,还对她颇为礼遇。
外人都说国王被一位宫廷小丑迷惑了心智,只有我心中隐约觉得这一切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不如说……薇薇安本身就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再次想到她的名字,我忍不住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除了日常的课业外,这几天我与薇薇安很少见面,父亲传召她传召得分外频繁,许多我没有资格参加的宴会,她都被邀请参与其中。更不要说那些贵族的宴会,除了光明系的贵族们依旧对她深恶痛绝外,她早已成为贵族们趋之若鹜的座上宾。壹趣妏敩
因此,即便她被光明系的大贵族们暗地中嘲讽为“只会耍把戏的跳梁小丑”,也无法掩盖她是炙手可热的皇室红人的事实。有些时候我看见她一身男装,佩着礼花或披着披风匆匆行走在皇室的夜色中,连发丝都在辉煌的灯火中发着光芒,看见她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地与簇拥在她身边的人们交谈,都深深地觉得她似乎天生就属于这一片衣香鬓影的富贵乡。
——若非我看见她无论何时眼底都噙一抹冷淡和疏离的话。
但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心将这份感情悄悄地藏在心里了,那就不要再去看也不要再去想了吧。只将她作为我的老师来看待就好了——不如说,这本来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也正是在这半个多月中,我两次出城都是躲开薇薇安单独行动的原因。
起初我的心中还怀抱着莫名的忐忑,轻悄悄地自己整理好了材料清单,轻悄悄地自己一个人溜出了城,在下城区里一个人也不敢多逛,拽着斗篷和地图匆匆地在几个较为熟悉的地方采购了简单的材料,就立刻打道回府。
我一路东躲西藏,却不料在书房的门口撞见了薇薇安。
因为薇薇安没有自己的宅邸和领地,因此同样也住在王宫之中。此刻的她正披着制式精美的披风,胸口碧蓝色的宝石胸针与她蓝色的眼睛交相辉映,看上去似乎要外出赴一场晚宴。
而披着黑斗篷的我却在那一刻,感觉自己在薇薇安狐疑的目光中凝固成了石像。该怎么解释呢?该说我是一不小心忘记告诉她自己要出门?还是直接了当地承认我就是想要一个人单独行动?
我越想越觉得难以解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却因为尴尬得迈不开步子,只能僵硬地站在她面前,面容扭曲地挤出来三个字:“……老师好?”
薇薇安挑起了一边眉毛表达疑惑,在长廊的灯光中,她衣物上的暗纹刺绣闪着微微的光泽,衬得她愈发高贵而优雅。
该死,为什么她做这个表情也能这么好看。我自暴自弃地胡乱想着,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涣散了。
然而薇薇安还是在我惴惴不安的目光中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她朝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随后就伸手扶了扶自己头顶的男式礼帽,转身离开了。
没有惊讶、更没有生气,预想中的询问、不解、好奇都没有到来,只有一个了然的眼神和在灯火中远去的背影,这种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让我的内心涌起一丝惆怅。
说到底还是自视太高了吧,本以为我的异样会被薇薇安察觉到哪怕那么一点,却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完全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也是,或许这才是最正常最好的交流距离,哪里会有学生天天想要黏在老师身边的呢?
只有暗恋才会这样的藏头露尾,欲说还休,又怕对方知道,又怕对方不知道。sxynkj.ċöm
我在心里小声地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下一次单独出城,就显得非常有备而来、顺理成章了。这一次的薇薇安相当积极地列出了一份清单,在地图上做了标记,拜托我下次出城的时候帮她也采购一些材料,并叮嘱了我注意安全。
看上去毫无异样,一切都重归了正轨,安全地、毫无波澜地向前运行着。
在这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我对薇薇安那种难言的感情,或许也能够在彼此或是阴差阳错、或是心照不宣的疏远中渐渐地淡下去了吧。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她只是我的老师而已。
“叩、叩、叩。”
书房的门忽然响了起来。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对着笔记纸发了好一会呆,悬停的羽毛笔笔尖在神游过程中凝结出好大一滴墨珠,“啪”地掉落下去,在纸上晕染出好大一点墨渍。
就像那天晚上那颗莫名其妙的泪滴一样。
薇薇安。
不知何时,我竟然在走神时在纸上写了她的名字,墨水就落在最后一个字母上,将那个尚未完成的名字晕染成一团乌黑。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急促。
难道是薇薇安?
我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地撕碎了手中的纸张,跌跌撞撞扑到门边站定,然后用力地深呼吸,一把拉开了门。
并不是薇薇安。父亲的传令官站在门外,做了个行礼的姿势:“艾希礼殿下,陛下有事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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