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站在这高旷的长厅里，方露月总感觉身后凉飕飕的。
或许是刚刚后背流了汗，此时吹空调的效果。
田经理淡淡地抬眉，朝她侧后方轻点了下，“嗯，诚意确实感受到了。”
随后见他眉梢弯起，从她身前走了过去，视线看向后方——“时总”。
“？”
方露月霎时有些懵，转身，这才发现后方站着的人是时霁，她唇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敛起，就与他对视上。
他个子高挺，背脊微躬，比刚走过去的田经理都高出半个头。
田经理谨慎地和他说着什么，他的视线才从她脸上移开。
过了几秒，那间敞开的办公室里也出来一位中年男人。
看田经理恭敬的态度，显然面前的两位他都开罪不起。
大约过了几分钟，田经理这才走过来，带着她和那位记者去了解项目。
临走前，她回看了眼，此时时霁跟着那位中年男人进了办公室。
*
采访结束，方露月打开刚刚一直静音的手机。
沈丹琴给她发来回复：【OK】
匡沁中途也给她来过电话，微信里还有她的消息提示。
【露月，下午的消息对方和我们没合作，你昨晚忙了一整晚，不用来公司直接回家休息吧！】
……
下面的消息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才发来。
【方露月，你竟然跑去谈合作了？你知道自己是编辑吗？是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干其他事？】
……
太阳西斜，过了正午的炙烈，渐渐泛红的橙光打在地面带给人温和的错觉，玻璃门自动打开，汹涌的热浪迎面扑来，身后身前冰火两重天。
方露月撑开伞，捏着手机认真回：【没有，只是不想白来一趟。】
从微信退出，她看了眼打车软件，这里位置偏僻，很难有司机愿意过来接单。
公交车是四十分钟一趟，她抿了抿唇，缓着情绪朝公交站的方向走。
经过一辆黑色的汽车时，突然身后一阵引擎轰轰作响，方露月下意识看过去，车仍然停在原地。
同时，驾驶位上的车窗缓缓降下来，一张萧冷的侧颜霎时出现在车框里。
下一秒，时霁那双冷眸朝她眺了过来，视线落在她脸上。
方露月迎上他的目光，脑中无端揣测这辆崭新汽车的身价。
……
她在原地挣扎了几秒，上前，“时总，您这是回哪？”
时霁神情淡淡地，将车熄火，“回家。”
“……”
她走来想搭便车的行为不够明显么？
伞在他脸上拓了层灰影，遮去他脸上大半的淡漠神色。
方露月犹豫着开口，“能不能麻烦您载我一程？”
时霁：“凭什么？”
“……”
就这种气度当老板？
也不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在他手底下过活的，难怪他风评不好。
“方编辑。”
前方有人喊了她一声，方露月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
田经理正好要去市区，远远便见到她杵在一辆车旁没动，却没发现车里坐着的人。
“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市区。”田经理按了车锁，对她做出邀请。
她和田经理不算熟悉，就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但也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
方露月将视线收回，想了想仍抱歉道：“时总，我来这工作的，这里确实不好打车，既然您不方便，那就不麻烦了。”
“哒”，车锁开启的声音。
“上车。”
“……”
方露月觉得他这人反复无常到了极点，也不知道到底哪根筋搭错。
时霁收回视线，盯着旁边正开过来的车，冷冷地挑刺：“是想让合作方觉得我冷漠无情？”
“……”
难道不是吗？
方露月收了伞，婉拒田经理后，从副驾驶那边上车，两人沉默了一路。
虽然困顿到不行，她也不敢放松，强撑着精神，怕他一个反复又将什么锅砸在她头上。
她想起他说的合作方，问了句，“时总，您是来这谈合作的？”
时霁看着路况，冷冷地道：“不然？接你？”
“……”
她从没这么想，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要不要像吃了火药？
方露月突然意识到合作没谈成她来对接项目有点不符合常规流程，而且她还提出给对方免费宣传，所以他知道后觉得太亏了？
……
毕竟她在谈合作方面确实没经验，确实有点先斩后奏了。
她解释，“我接到任务，来了才知道没合作，因为不想空手回去，所以才想着用免费宣传看能不能促成合作。”
几秒后，时霁才问：“你来多久了？”
方露月认真想了下，“刚好半个月。”
时霁点点头，“那也算是有段时间了。”
下一瞬，车厢内的气氛瞬间陷入低沉。
方露月呼吸收紧，直觉他没什么好话。
“不清楚哪些是合作项目，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
《地产研究院》是属于项目分工制，每个项目有对应的人负责。
当匡沁交给她这个采访时，她只以为是新项目。
从未想过匡沁会耍她。
可方露月也不得不承认，时霁的话不无道理。
见她没吭声。
过了几秒，时霁转着腔调，“还是说你的心思，”
他刻意停顿，“在错过的早恋上——”
方露月深吸着气，无语至极。
可他只管继续提醒：“所以想着怎么弥补？”
“……”
这个梗是彻底绕不过去了。
方露月闭眸，突然沉声叫他，“时总。”
这荒郊野岭竟还有红绿灯，绿灯跳转成红灯。
时霁刹停车，眉眼侧转，盯着她看。
方露月与他的视线不避不让地对视上，“您一直记这句话，是您曾经也有过——”她抿了下唇，换了个词，“相似的遗憾。”
“……”
沉默了几秒，时霁长睫高高地掀起，平静地点了下头，下颌绷紧，嗓音吊起，“我说——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
“我——只能成为别人的遗憾。”
他面不改色地说，看着她，眉骨轻扬——
“明白？”
“……”
方露月敛回视线遥向窗外，这种话也就他能毫无负担地说出口。
绿灯闪现，车子启动，见他没追问免费宣传的事，话题也由此打止。
沉寂的氛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瞌睡，加上她昨晚只睡三个多小时。
此时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实在没力气和他纠缠这些琐碎。
……
不知过了多久，引擎刚熄灭，方露月瞬间惊醒。
窗外的天色暗淡，嘉裕花园亮起了金色的门头灯。
像是睡饱了，她揉了揉眼，脑子也清醒不少。
方露月向他道谢：“之前面试说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
“您看能不能帮我约下唐洲，选个时间请你们一起吃饭。”
时霁看着她，淡声，“抱歉，我们不熟。”
“……”
联系你就等于联系他，你当时也没说你两不熟……
方露月总感觉和他之间有严重的交流障碍，“那您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下？”
时霁轻嘲：“他会接你电话？”
“……”
方露月想起唐洲说的他女朋友的事，瞬间头大了起来。
“行了，我受累联系下。”
“……好嘞，麻烦您了！”
*
到家，方露月便将采访内容整理成稿件，写完就发给田经理。
周末，她全程待在家盯稿。
因为是新项目很多内容项目内部也没确定，所以修改意见也是不定时地发来。
周一，田经理给她发消息，说是会来签合作合同。
匡沁进会议室前特意过来瞥了她一眼，没说话，随即蹬蹬噔地走了。
虽然她不在会议室里，田经理倒是给她发来会议的消息。
【徐总夸你了，点名由你对接。】
【合同签好了，往后合作愉快！】
【到时候你可不要嫌我们要求多啊！】
方露月回复完他的消息，继续盯着电脑改稿。
这稿子她改了快两周，实在是把握不准甲方的心思。
她敲了敲旁边陈晴的桌子，想了想问，“你能帮我看下么？这项目怎么改来改去又成了第一版，但对方还不满意。”
陈晴靠了过来，没细看内容，只瞟了眼项目名称，眼睛瞬间瞪大，“谁让你弄这个项目的？”
方露月不解，“怎么了？”
陈晴刻意压低音量，抬手挡在唇边，“这是个会提‘我要五彩斑斓的黑色’的甲方，公司早打算放弃合作，基本上没人去管。”
“……”
见她一脸的懵，陈晴似乎也想到什么，就知道她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迫接了这个项目。
“露月，你看我平时对你也挺好的额，你刚刚啥也没听见，我啥也没说好不？”
“……”
盯着电脑屏幕上接二连三的修改要求，有些要求还是之前提了修改了对方仍不满意的点，方露月一时有些气闷，她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过匡沁。
中午吃饭时，陈晴建议她找沁姐好好聊聊。
直到午休时间，方露月都没见到匡沁。
周末休息好了，此时她不太困，继续改稿发过去审核，等待的间歇，她起身去茶水间冲杯咖啡。
此时整个办公区的灯光暗淡了些，大多数人在午休，因而就显得茶水间里的声音格外清晰。
“就算是时总松口的人那又怎么样？是他说发挥她的价值，我这不正按照领导的意思执行么？”
“况且她工资那么高，怎么想拿着副主编的工资干实习生的活？”
隔着透明玻璃，方露月看清对面戴眼镜的女生，是入职那天接待她的HR。
“你小声点。”
“没事，你是不知道那位田经理哦，把她一顿好夸，当着时总的面表态和我们合作，主要是欣赏方露月的敬业和配合。”
“当时时总脸沉得呦，也不晓得被个刚入职的新人驳自己的面子是怎么忍住不发火的。”
“我看这合作怕不是那天下午她睡来——”
“砰”，匡沁的话音被推门声猝然打断。
方露月握着茶杯，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淡漠的神情有点瘆人。
见到方露月那刹，茶水间的两人脸色瞬间刷白，不太自在地站起身。
匡沁仍心存侥幸，磕巴道，“方露月，你，你怎么来了？”www.sxynkj.ċöm
“这是茶水间。”方露月提醒。
“你，你听到了……”
“什么都听到了。”方露月打断。
“……”
匡沁唇角抽搐着，冷笑，“好，那你说这项目真是你谈来的？你刚来能谈合作？对方还答应的这么爽快。”
“……”
向来属于办公室的小心思，方露月不是不知道，但都懒得去争辩。
她觉得做好自己的事自然会让那些人闭嘴。
即使闭不了嘴，她都可以当做说的不是自己，只是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
反正被说一句两句，让人家过过嘴瘾，她又不会少块肉。
况且世间那么多人，她又不是人民币，不可能人人都要喜欢她。
对不值得人，她从不愿意在她们身上耗时间，毕竟厌恶一个人也是极度消耗体力的事。
但匡沁是她的直属领导，她的意见决定了她往后的工作内容和效率。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做自我反思，想着找匡沁好好聊聊。
但现在听到对方的话，明里暗里地怼着她挑衅，当面也丝毫不收敛。
匡沁见她没为自己辩解，仍继续，“你以为就凭你这张脸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买单？当初你为了进这里，面试时就口无遮拦，这面对合作客户还不得铆足了劲。”
“当然这也没什么的，毕竟你刚来，总得抓颗大树傍着，我们都是女人，我懂的。”
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清新脱俗”地为她“着想”。
方露月觉得脾气蓄藏到头，真的会让人变得癫狂。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我还得感谢你，派我去一个根本没有合作的项目做采访。”
她脸颊上的肉少，笑的弧度几乎不明显，此时给人极重的阴冷感。
“你以为我很闲吗？我事情很多的，一部那么多项目我不可能都记着。”匡沁继续辩解。
方露月慢慢敛平唇角，慢条斯理地回击，“所以，一部那么多项目都是你睡来的？”
“……”匡沁瞬间变了脸，上下唇打着颤，“方露月，你，你胡说什么？”
“我说——时总来你便有工作要汇报，看来傍大树的想法你早就根深蒂固了。”方露月不给她反击的机会，一口气说完，“也对，毕竟时总颜值在线，更重要的是身价不菲，你还不得铆足劲往上涌。”
“……”
这番局势不妙，戴眼镜的女生垂下头，正准备溜走却被方露月横臂拦住，“公司要求对工资保密，你身为HR不清楚吗？”
“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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