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舒在殿门驻足，观望了小一柱香的功夫。
那人插好荆条，又扯出来。拿在手里发一回呆，又重新往背上插。
如是几次。
凌清舒实在受不了了，快步走到门口，黑着脸问他：“你想干什么？”
那人瞅她一眼，声音板正：“你看不懂？这叫负荆请罪。”
“不用。”
“我把论波惹写给高昌国王的信件送给你当赔礼？”
“好。”
轮到慕容却罗脸黑了。
“将军想要反悔？”
“想，很想。”慕容却罗将那用来做戏的荆条扔到一旁。他今日来宫中值宿，穿了全套又厚又重的仪甲。这拧了半天胳膊，早出了一身臭汗。
凌清舒噗嗤一笑。慕容却罗知道她的意思，悻悻道：“我不当小犬。明日回家，就着人把信件送去你叔父的侯府。”
“多谢。”
她开口道谢，慕容却罗反而沉默了一会儿。
重新开口的时候，声音透着别扭：“对不起，大小姐。我一时失察，害你不得不冒着性命危险，亲自上阵，对战雪阳那些女匪徒。倘有什么闪失，我……”声音停顿一下，方才接着说下去，“对不起圣上，对不起太后。”
他赶到含光殿时，彼处早已人去楼空。场地上有数十个负责洒扫的小黄门，议论着大小姐的英勇事迹。
他在旁边听完始终，却没法对他们的兴奋感同身受。在大好的秋日艳阳下站着，全身上下却如坠冰窟，血脉都快停止流动。
凌清舒，那嚣张跋扈，傲慢刻薄的大小姐，居然因为他的过错，在他的视线之外，去鬼门关上打了个错肩而过的转。
他告诉自己，这是失职，渎职，愧对皇恩，无法容忍。
凌清舒一挑眉：“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怎么你们一个一个排着队跟我道歉？”
“除了我，还有谁？”
“跟你无关。”凌清舒白他一眼，忽然又笑起来，“将军，我看你也很有诚意，不如，我再给你个机会，让你好好地赔礼？”
“你说。”
这话的意思可不是“你说就是，皱皱眉我不是好汉”，而是“你说来听听，我爱理不理，随我开心”。
两人打小就这么斤斤计较着长大的，凌清舒自然明白得很。
忍气吞声：“借我一千贯钱。”
“你缺钱？”慕容将军似是见了飞天的猪，遁地的鸟，地上跑的鱼，水里游的猎豹。
别说当年汝南长公主身死后，因着恐怕太后伤心，公主的食邑俸料这些年来一直没停，全由凌清舒领了。就单论陛下与太后如流水一样的赏赐，凌清舒也是这一辈年轻人里头最财大气粗的主。m.sxynkj.ċöm
“借不借？”凌清舒没好气，横他一眼。
“……借。”
“多少利？”
慕容却罗又开了一次眼界：“你居然知道借钱要还利？”
“本来不知道的，”凌清舒哼了一声，眼中冒火，“李长风居然要我二分利，还要我立字据为证。”
“你连李监正那样的穷鬼都不放过？”将军惊叹了。瞬间觉得，大小姐只找自己借一千贯，委实客气，委实体贴。
凌清舒警告他：“利钱不准比李长风高。”
其实，李长风狮子大开口，跟她要四分利。她这是防备慕容依样画瓢，干脆折半报给他。反正慕容与李长风泾渭分明，没什么交情。这个谎很难被戳穿。
好在她在李长风那里只借到三百贯，与她一季度领用的俸料钱差不多。就算利钱多点，也不是还不起。
“不跟你算利钱。”慕容将军很诚恳很谦恭，“但是有个条件。”
“说。”
“你不要再去招惹曹世子。”
天上飞过一支寒鸦，乌漆麻黑，刮噪得叫人恨不得捏住它脖子，掐死它。
“你不用借钱给我了。”凌清舒黑着脸，转身就想回去。
慕容反而不干了，虽然不敢上手拉她，却跟在她身后，苦口婆心：“你为什么非得要去招惹他呢？阴娘子是好人，曹世子更是西北苍鹰，是国之柱石。若是被你毁了，你就不觉得心里有愧？你最爱说些什么家国大义的话，怎么到了曹世子这里，你就一点儿也不顾虑国家朝廷？”
“宁羽——”她厉声唤道，“替我送慕容将军出去。”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扑上来。
慕容却罗揉揉眼睛，这不是宁羽呀！
凌清舒也看到宁凝神色慌张地跑过来，顾不得再跟慕容计较，疾步迎上去，问道：“怎么了？”
“我刚去前殿，听到王夫人她们在说，要留阴娘子在宫中留宿。”
“什么？”消息太过突然，凌清舒没忍住，失声叫了出来。随即回过神来，压低声音追问：“她答应了？外婆也答应了？”
“是。”
身后传来宁羽“请”慕容将军出去的声音。www.sxynkj.ċöm
凌清舒扭过头，正好看到宁羽被慕容架住长剑，一张小脸冰着，脚下连环踢出，迫得慕容连退数步。
“且慢。宁羽，你先退下。”
她镇定下慌乱的心情，举步走向慕容却罗。直到他身边半尺远才停下，偏过头去，在他耳边轻声问：“将军，你今夜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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