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高兴，为什么要我来给你寻开心？我堂堂左金吾卫将军，是专门替贵女们寻开心的人吗？”
说话的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干着马夫的活计，依然气宇轩昂，一副气吞山河的架势。他坐在车头前，越说越来气，高举手臂，狠狠一鞭子，抽得四匹黄牛“哞哞”直叫。壹趣妏敩
这是一辆毫不起眼的太平车，灰绿色油布罩着青竹车壁，左右各两扇窗户，垂下同色布帘。车顶无盖，四四方方，粗粗一看，正与京城中来回摆客的牛车无异。
一路还真有客人招手，被他横眉冷眼地吼一句：“人满了，等下一辆”，吓得缩回手，嘟哝着指骂：“哪里来的猢狲，吓煞人也！”
慕容却罗虽是胡人，却生得眉眼深邃，肌肤皎白，比一般女子还要昳丽一些。与“吓人”二字，着实差得有些远。
车内传来一阵女子的低笑声，他侧耳听了一下，确认都是丫鬟们的声音，没有正主凌清舒。
丫鬟们笑过了，凌清舒方才开口。声音透过油布毡子传出来，有些沉闷：“左金吾卫将军，你们吐浑国被雪阳所灭，余部归正朝廷，已有将近五十年。你还会说雪阳话吗？”
慕容却罗本已举高的鞭子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渐渐落回来。他冷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老规矩，我先问的，你先答。”
“你当我傻？”慕容却罗嗤之以鼻，“每次都骗我先答，等该我问你了，你有一次老实回答过？”
“我答了。至于老实不老实，这是你的主观判定，做不得主。”凌清舒的声音明明一本正经，十分庄重，慕蓉却罗却止不住怀疑，她在偷笑。
怀疑很快被证实。
车身中传来一阵大笑，虽然隔着毡子，依旧轻脆响亮地钻入耳中，如同有人往空中甩出一记漂亮的响鞭：“将军也可以不老实回答。”
慕容却罗气得差点跳起来，怒道：“什么雪阳话雪阴话，我一概不会。”
“嗯，我知道了，这是你的不老实话。等会儿到了鸿胪寺客馆，一切仰仗将军。”声音虽然带着笑，却懒洋洋地，似乎凌清舒的好兴致，在他面前，只能维持不足片刻。
慕容却罗一怔，顾不得计较她的怠慢，沉声问道：“你去鸿胪寺客馆干什么？”眉头一拧，语带警告：“雪阳是大国，与本朝平等论交。大小姐若想胡闹，最好去找你那些裙下之臣，不要拿国事开玩笑。”
凌清舒也失了兴趣，声音冰冷淡漠：“阿舅叫你听命于我，你听命行事便了，无须多问。”
捏着鞭子的手咔嚓一声响，慕容将军声音暴怒：“大小姐，我是左金吾卫将军，不是那些围着你转的公子哥儿……”
“左金吾卫将军，”毡子被人揭开，宁馨探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姐让我告诉你，她睡下了，请注意保持车行平稳，不要惊扰到她。”
又压低声音，小声道：“小姐还让我转告将军，裙下之臣这个典故用得很恰当，将军最近居然肯读书了？十分难得。”
她叽叽咕咕说完，瞟了一眼左金吾卫将军那张又红又绿，既羞怯又愤怒的英俊脸蛋，赶紧捂住嘴，眉眼弯弯地退回车厢中。
慕容却罗生了半天闷气，等车辆快出城门，才猛地省起：他回答了凌清舒，可凌清舒压根儿没回答他的问题。
鞭子举在空中，半天才猛地甩下来。
黄牛正悠悠闲闲走着，莫名其妙挨了一记鞭子，茫然不知祸起何处。鼻孔里哧哧喷出热息，悲愤前行：人类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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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客馆在城郊，专为招待四方各国的朝贡使团。雪阳国大，又与东朝往来密切，便独自占了一座四十来间房屋的大院子，专供雪阳国来使作息。若是当年没有雪阳来使，这院子便空着，不与他人居住。
慕容却罗把牛车赶到“西朝使馆”门口，却见院门处围了水泄不通的人，踮着脚朝里张望。嘈杂的人声中，夹杂了隐约的异域乐音，旋律奇异。
凌清舒声音传来，毫无睡意，也不知到底睡了没有：“去后门。”
后门临近厨房，这时候正是午炊时分，里头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凌清舒跳下牛车后，慕容却罗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今日出行，指定要牛车了。
一个时辰前，她上车时，还是那个姿容清极艳绝，服饰优雅华美的贵女，如今站在使馆门后的，居然是个穿着普通夹袄，面色蜡黄，眉毛眼睛都改了个样子的寻常女子，走在上绝不会叫人多看一眼。
牛车平稳，才能让她在行路之时，完成整套复杂的化妆术。
只是不知，这是她手下哪个丫鬟的杰作？
他不情不愿地跟在凌清舒身后，又有两个也换了市井衣服的丫鬟一起，从牛车上搬下四筐蔬菜干货，一人一篮，大摇大摆朝里走去。
凌清舒就走在他身侧，她端的是一筐萝卜。慕容却罗从没见过这金尊玉贵，从小被捧着长大的贵女干过这种活计，鬼使神差，低声问了句：“重不重？我帮你拿？”
这难得的殷勤招来一记诧异又好笑的目光，叫他悔得肠子发青：叫你多话？
凌清舒如今的面目十分平常，然而眼眸之中，却依旧光芒闪动，如同烛光下生辉的黑濯石：“将军，何前倨而后恭耶？”
见慕容却罗一脸莫名，顿时回过神来，这位归降的胡人后裔可听不懂文绉绉的说话。
能够毫无障碍地接住她的话头，还能巧妙地抛回给她，将调情的话儿说得既敏捷又有趣的，另有其人。
她心口一窒。一点点极其陌生的疼痛，在心底弥漫。
好在这时候已经进了使馆后门，有人看到他们，大声问了一句雪阳话。
慕容却罗回了一句，那人摆摆手，让他们往左侧一排房屋去。
那排屋子低矮，似是堆放草料物资的地方。他们四人端着竹筐过去，正好碰到一个人空手从里面出来。
那人身形高大挺拔，面目却平平无奇，毫无特点。www.sxynkj.ċöm
凌清舒与他打个照面，齐齐顿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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