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三人一齐回首,愣愣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
“你可以,教我猎杀恶魔吗?”
苏岑走上前,鼓起勇气,很是诚恳地道。
项强扭头就走,王吉沉默着没有说话。
“孩子,你不懂。在学校里面好好上学才是你的归宿。”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
江东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严肃。
“那个怪物,杀了我的爸爸妈妈,我要为他们报仇。”
苏岑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傻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可是呢,你没有和它们接触过,你也不知道和那些怪物猎搏杀,究竟意味着什么。”
“死在那些怪物的爪牙下,其实也是一种解脱,沾染了魔物血液的人,活着都会很痛苦。”
江东说着,面露难色,声音里带着丝丝悲恸。
一旁的王吉侧过身,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似乎是在抑制什么。
“不要任性,成熟一点。”
江东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可是,我……我不想只是被人保护着,这样的人,面临危险的时候,除了远远的逃开,还有什么用呢?”
苏岑连连摇头,一想起钟丘死前对他说“跑,不要死”的样子,他就无法抑制那股涌上心头的悲戚。
他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拼命地逃,连正视那个怪物的勇气都没有。
他真的,不想再经历那种无力了。
“啪!”
江东抬起手,甩了很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他一改往日的温和,怒目圆睁,大声呵斥起来。
“你老子拼了命,才让你活下来!”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他交代?”
这个往日里一直笑容和煦,让人感受到温暖的男人,现在涨红了脸,吼得声嘶力竭,真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苏岑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目光空洞,却又透露出一股执拗。
江东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粗重。
“你给我听好了,人死了就什么没了!”
“活着比什么都有用!”
说完,他就和王吉一起出了门。
这天中午的太阳很大,抬头望去,目光烧灼滚烫。
看着江东和王吉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苏岑总觉得,也许有一天就突然见不到他们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像钟丘和方静秋,昨天还和自己说着话,但今天就阴阳两隔。
后来某一天,这个世界会彻底抹去他们的痕迹,再也不会有谁记得。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那一定是死神。
它对世间万物都一视同仁。
“自己家都揭不开锅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项强蹲在巷子口抽着烟,没有提前走,等到了江东和王吉,他便嗤笑道。
“你自己不也在装吗?”
和他不怎么对付的王吉讥讽道。
“我不一样,我是没骨气的人。”
项强自嘲地笑着,看着箱子里那寻花问柳之地,丰满的妇人牵着小孩的手,静静地走着。
小男孩约莫八九岁,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妇人颇有些风韵,腰臀丰满。www.sxynkj.ċöm
她伸手撩了撩扎起的头发,耳鬓的皮肤很白,跟新磨出的豆腐似的,项强看得有些入迷。
“我替阿钟谢谢你,你能拿钱资助那孩子上学,挺让我意外的。”
江东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很是感激。
“很意外吗?也是,像我这种卑劣的人,大家都看不起,做点好事也是别有用心。”
项强抽着烟,低垂着眼帘,升腾的青烟从嘴里吐出。
江东给苏岑的钱,是他们三人加起来的津贴。
“能说说吗?我挺好奇的,以你的性子,领到了津贴,不是去喝酒,就是去找女人。今儿怎么突然发了善心?”
王吉笑着道,他伸手挡住了太阳,通红的眼睛似要泛起泪滴。
“没什么,你们不是说,那孩子要上学,得筹钱交学费吗?”
项强掸去烟灰,站起身,随意地道。
顿了片刻,他又继续说道:“我没上过学。”
说罢,他便扔掉了烟蒂,用布鞋踩了踩,但很快就发出被烫到的声音。
“嘶~”
那鞋子磨得很薄了,跟层纸一样。
离开巷子之前,项强最后看了那女人一眼,随后把头低了下去。
“以后还是找个正经女人吧,别老去那种地方了。”
江东拍了拍他的肩膀。
项强扒开他的手,不屑地哼了哼,一个人走远了。
走在路上,他看着一酒肆后面,和老板一起卖酒的女人,也会很羡慕。
那女人其实并不怎么漂亮,有些胖,脸上还有很多雀斑,眼睛很小,眯着的时候跟糖豆一样。
但两口子的日子一直过得不错。
他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像江东说的那样,找个正经女人过日子。
“像我这样的人,哪里会有人真心喜欢呢?所以只能用钱去买爱情。”
项强絮絮叨叨,一边走,一边踢踏着地上的碎石子,时不时扇自己一个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
“妈的,你装什么好人呐?”
“干嘛要都给出去,这下喝酒的钱都没了!”
沿途他的路人都纷纷远离,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下午,苏岑收拾东西,准备回到学校上课。
回学校上好好课,是钟丘的心愿,他会坚持。
但关于去看外面的世界,还有为爸爸妈妈复仇这两件事,他一直没打算放弃。
九月和江东不打算教他,那他就自己学好了。
“晚上想吃什么菜?”
九月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了书架前面,伸手拿出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
他好像找这本书很久了。
“你会做糖醋排骨吗?”
苏岑随口问道。
“会。”
九月微微颔首。
苏岑闻言,心里不自觉地有了些期待。
“晚上早些回来。”
这句话,从九月口中表述出来没什么温度。
但依然让苏岑觉得是暖的。
今晚回家的时候,家里还有人,还会亮一盏灯。
他不是孤单一人,从来不是。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会的!”
苏岑点了点头,背上单肩包出了门。
胸口处的伤虽然还在疼,但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报告!”
回到学校,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他能感觉到乱哄哄的教室安静了一瞬。
投射过来的视线很多,有人一边打量他,一边凑到同桌的耳边窃窃私语。
“进!”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尹菲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眼里浮现出一抹关切。
正好的阳光照在少年干净的白衬衣上,那张俊秀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像是久病初愈。
回自己座位的时候,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苏岑神色淡然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只白皙的小手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呐~”
夏梦递过来一个黄油豆沙的面包。
“谢谢!”
“嘻嘻,咱们俩谁跟谁啊?还用得着说谢谢嘛?”
夏梦托着腮,娇憨地笑着。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道温柔的缝,只剩下苏岑住在里面。
下午的课,苏岑在课堂上很认真,也很规矩,没有像之前那样在课堂上睡觉。
如果钟丘还在,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很欣慰的。
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有些人的离开。
课间时间,他出了教室,去走廊外面透气,顺带晒晒太阳。
聚在一起去厕所抽烟的男生们,也在不远处插科打诨,时不时响起口哨。
“啧,他爸妈好像被怪物杀了。”
“嘘,小点声,谈论这个不好。”
“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顶着寸头的高大男生不满地呵斥了一句,刻意加大了声音。
“那傻逼那天不是说,那些怪物不想把我们吃光么?现在呢?轮到自己家里人头上了,就知道错了吧。”
“你不懂,这是可持续发展呢,所以怪物留着他没吃。”
“哈哈哈!”
那群痞子里顿时扬起一片哄笑。
“死者为大,开这种玩笑不合适吧。”
“拿人家父母开玩笑,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一旁经过的女生,也有些愤懑。
学生时代总有些不学无术的痞子和渣滓,以霸凌为乐。
苏岑没有理会这些臭虫,只是安静地观察那颗高耸入云的古树。
这颗出现在他眼前的树,来源于一个与物质对立的世界。
九月说,它是通过人的意识,才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难道,逆卡巴拉生命树,来源于某个觉醒者的意识?
是他进入了意识世界,观察到了逆卡巴拉生命树的存在。
所以,它才以那个觉醒者的意识为媒介,在物质世界降生?
“如果真是那样,只要它存在于人的认知中,它就不会灭亡。”
“仅仅消灭物质层面的恶魔或许只是徒劳的,要从根源上抹去它们的存在,就要从人类的意识中抹去逆卡巴拉生命树?”
苏岑喃喃地道,心里又多了很多疑惑。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但就是与真相之间隔了一层朦胧的薄暮。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际,一只手掌拍在了他肩上。
“哎,那个怪物是不是好心放了你一马?”
“毕竟吃完了就没得吃了嘛。”
那男生嬉笑着,说话时,扑来阵阵烟草的味道。
苏岑懒得搭理,只是随意地推开了他的手。
他也没怎么用力,那男生脚下却是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
苏岑微微有些出神,看向自己的手。
那个力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混混瞪大了眼睛,心里有些恼怒,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哟,挺拽啊!”
一旁看戏的混混们也开始吹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寸头男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上前也推了苏岑一把。
苏岑手扶着阳台边沿的栏杆,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男生一下子没有推动,看向苏岑的眼光更加惊奇了。
他使了两把劲,依然没有推动。
苏岑见状,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寸头男见推不动,周围的嘲笑声更甚,于是恼羞成怒,抬起腿就要踹他。
就在这时,苏岑视觉中呈现出来的画面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男生腿部的肌肉隆起,因发力而变形。
伴随着他右脚半步后退,然后踢出。
韧带开始拉伸,腿上的牛仔裤变得紧绷。
事无巨细,都在他的视线中慢得缓慢。
像是慢镜头重放一样。
慢放了很多很多倍。
又是这种感觉?
在以前,这种微妙的感觉也有出现过的,只是充满巧合和偶然,就连苏岑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现在,他隐隐能抓住这种感觉了。
就在那男生的腿即将踢到他身上时,苏岑不紧不慢地后退了半步,从容地躲过。
紧接着,慢放的镜头一下子又恢复了正常的倍速。
那男生落了空,觉得不甘,又是一脚踹过来。
苏岑集中了注意力,回忆起之前的那股感觉。
他全神贯注,紧紧盯着那男生踢过来的腿。
意识世界与物质世界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彼此相互独立,却又不完全独立。
它们之间,存在着某个交点。
当人的意识足够强大,便能超脱物质层面的本我,链接到意识世界。
进而,影响到物质层面。
只要我的意识足够强大,就能对物质世界产生影响吗?
那么,请你,慢下来吧!
他在心里这样呢喃着,心静如水。
那男生踢过来的速度,没有变化。
不对,不是请!
苏岑察觉到了异样。
是我命令你!
我!命令你!慢下来!
给我,慢下来!
苏岑在心里大声呼喊着,平静的一片汪洋泛起狂涛骇浪。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意识变得前所未有地清醒。
意识,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它轻若无物,却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之中。
和它的定义最接近的一个词,应该就是“灵魂”。
现在,苏岑觉得灵魂好像要从自己的身体里离开了。
“我”的意识,与物质层面上的“我”,短暂失去了联系。
意识,来到了一片未知的世界。
这里空无一物,是绝对的虚无,没有任何物质的存在,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的黑暗。
那便是,意识的世界?sxynkj.ċöm
只要找到两个世界之间的交点,就能影响到物质世界了吗?
那么,那个交点,在哪里呢?
思忖了片刻,他顿时恍然。
我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交点!
在这一刻,苏岑真实地感受到了身为“我”的意识,与两个世界达成了和谐共处的契约。
在那个短暂的瞬间,他仿佛觉得这方天地,都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臂使指。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他视觉中的一幕幕,都变得如此迟缓,像是逐帧慢放一般。
围观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脸上流露出的嘲弄和幸灾乐祸。
女孩子捂着脸,惊恐的眼神。
从远处的香樟上飘落的树叶,阳光下飘摇的粉尘。
在这一刻都慢得诡异。
此刻的世界是如此安静,安静得能让苏岑听见自己的心跳。
砰!砰!
富有节奏和韵律感,像是鼓声。
“我终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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