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柄权难得起了个大早,本打算在王府熘达一圈,不成想在花园凉亭见到了念奴。
“幼,起这么早呢?”
王柄权伸着懒腰说道。
“你还不是一样?”
念奴平静开口。
“聊聊?”
王柄权来到亭子中,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双手插袖直直看着对方。
“有什么话就说吧。”
念奴扭头看向亭外墙边,那里植有大丛牡丹,只是如今时节早就枯萎凋谢了。
王柄权知道对方不愿搭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直截了当道:
“我兄弟有点傻,二十五了才想起娶妃,他难得喜欢上一个人,你若是真心待他,我祝福你们。”
念奴闻言转过头,眉头微皱,许久过后,才澹澹开口:
“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王柄权咧嘴一笑,直言不讳:
“姿色上乘,武艺下乘。”
见对方面露不悦,他又继续补充道:
“你也别怪我不信任你,当初你作为谍子混入王府,暗中肯定传出不少情报,无形当中已经伤了潘子骞一次。
如今你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还将以王妃的身份嫁入郡王府,不由我不多想。
潘子骞虽然是郡王,还是世人眼中最是斤斤计较的商贾,但他本性纯良,即便兄弟加害手足相残,亦是一笑而过。
这种人乍看之下胸襟宽广,但若真受到了至亲背叛,往往受的伤也要比寻常人多得多。
所以……”
“我知道。”不待王柄权说完,念奴直接打断对方,“我对他是真心的,当初将英儿交给你后,我不知该去哪,该干什么。江湖上漂泊了一段时间,在南阳府又遇到了他,那时我已经走累了,是他不计前嫌收留了我。”
讲到这,念奴低下了头,眼中有晶莹闪过。
王柄权闻言面带笑意,站起身缓缓说到:
“英儿那孩子时常会念叨起你这个姑姑来,有空就去京城看看他吧。”说完又朝对方遥遥一拜,“以后,子骞兄就拜托嫂嫂了。”
……
文人最好伤春悲秋,每逢深秋,必定会作诗作文,表达自己郁郁不得志的烦闷心情。
但这个深秋对潘子骞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日子,此时他正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满面红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了。
“子骞兄,咱怎么说也是堂堂郡王,不至于娶个媳妇乐成这样吧,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四大美女娶回家了呢。”
“王兄此言差矣,古人常言人生四大喜,其中洞房花烛尤排在金榜题名的前面。
而且王妃在我眼中,可不就比四大美女还好看?”
“得得得,您是情种。”
王柄权帮对方整理好胸前大红花,发现再无纰漏后,点点头说到:
“时辰快到了,咱走着?”
“走着!”
……
念奴已无亲人在世,所以并不需要迎亲仪式,甚至连聘礼都省了。但潘子骞不想让对方受这份委屈,所以仍然按规矩将南阳府的街道布置好了大红灯笼和喜字,打算带着王妃来回走上一圈,也算是迎过亲了。sxynkj.ċöm
潘子骞来到府外,翻身上马,桉首挺胸,胸口的红花配上马头红花,怎一个神气了得。
王柄权甘愿自降身份,为对方牵起了马,严荣荣也跟着凑起了热闹,站在新娘子轿旁,撒起了花瓣,成亲这天,没人能大过这对新人了。
“起轿!”
王柄权朗声开口,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始沿街而行。
百姓本就喜好热闹,再加上潘子骞这个郡王深得民心,几乎整个府城的人都来捧场凑热闹,府台何温特意派出官兵维持秩序,生怕出了纰漏。
潘子骞立于马上,不时朝周围人拱手致谢,一些未出阁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幕,心都快碎了,不过转念一想,正妃当不成还可以当侧妃,这些女子在失落一会后,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
众人游街一圈回到郡王府邸后,便开始了成亲仪式。
王府之内宾客众多,却算不得高朋满座。
昔日潘家还是藩王之时,算是一棵名副其实的参天大树,京城当中的大小官员都前来攀附。
之后潘家落了难,地位一落千丈,还被先帝逐出京城,并下令永远不得进京,这棵大树便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
潘家离京之时,那些号称世交的官员一个没来,反而是王柄权这个“酒肉朋友”前来送行,如此剧烈的反差,让潘子骞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如今来参加婚宴的客人,大多都是些潘家生意上的伙伴,为数不多的几位官员,也都是中州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平日靠潘家赏口吃。
仪礼进行前,照例要读一段贺词,这活一开始是打算让潘元正来读的,但王柄权的地位显然要高出太多,所以经过商讨,最后还是落到了王柄权的头上。
他哪里会写什么贺词,憋了好几个晚上就憋出一句话,最后实在没辙,就恬不知耻地用上了自己成亲那会皇帝给写的贺词。
等他一口气念完后,现场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开始猜测这个年轻人是谁,不但被潘郡王请来读贺词,而且还如此文采斐然。
其中一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想办法要将自家闺女介绍给对方了。
拜过天地,郡王妃被送入新房,至于潘子骞,自然免不了要应酬一众宾客。
潘子骞这时将王柄权偷偷拉到一旁,小声说到:
“王兄,一会我要是喝不下了,你就帮我挡挡酒。”
王柄权一听顿时来精神了,想到自己成婚时大杀四方的场景,马上拍着胸脯说道: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就好啦,天大地大,入洞房最大。”
说完,就提着一坛酒朝宾客走去。
“我别管了?”
潘子骞一脸懵逼。
……
“你小子是不是不给本王面子?赶紧喝!”
王柄权一上来就说出了自己吓人的身份,将在场众人唬在当场。
宾客们心里也清楚,在潘郡王地头上,对方断然不会做出冒充亲王的举动。可他们就是来吃饭的,也没得罪这位王爷啊,怎么上来就往死里灌?
这些人虽然纳闷,可又不敢问,只得乖乖被王柄权灌趴下。
潘子骞看着一桌又一桌客人被放倒,心里一阵后悔,他本来朋友就不多,经对方这么一闹,估计又得少好些个。
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这些宾客虽然表面苦着脸,实则开心到不行。
南阳府这地界天高皇帝远,平时别说皇亲国戚了,连皇榜都未必能看到一张,今天虽然被王爷灌醉了,可回头出去和别人说起,也能长脸不是?
以后等自己老了,还可以和自家后辈说道说道,咱也是和王爷喝过酒的人。
而且平日里大家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总觉着潘家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今日经王柄权这么一闹,整个中州的官员都会知道,潘家还有一个亲王后台,安北王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
是夜,喝高了的王柄权躺在花园中纳凉。
郡王府虽说不复当年荣光,但依旧是王朝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在秋分时节储藏了大量新鲜水果藏于阴凉地窖,并派专人进行打理,即便到了寒冬腊月,依旧可以吃到汁水饱满的水果。
王柄权这会正躺在凉亭长椅上,由严荣荣将提子一颗颗剥好送入口中,还别说,这感觉确实享受,怪不得小春子那个狗奴才总喜欢趁自己不在家来这么一出。
“相公,今天听那些中州官员说,京城出了大事,陛下开始张贴皇榜要抓二王爷?”
“嗯,我也听说了,老二还真有能耐,能在皇帝眼皮底下逃出京城,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这次是真把皇帝惹毛了。”壹趣妏敩
“那咱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吧,咱们往王府里塞了那么多人,总归要处理一下。”
现在算下来,王府先后多了青杏,苏巧巧,姜修业祖孙俩,阿茶,这会一定十分热闹。
就在二人谈话之际,一把飞刀破空而来,“曾”地一声,直直插进凉亭柱子上。
本来酣意正浓的王柄权一下子被吓清醒了,连忙起身朝四周望去,此时四下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
正在他疑惑之际,严荣荣发现了端倪,“快看,飞刀底下有东西。”
王柄权转身走上前,取下飞刀钉着的纸条,缓缓展开。
待到看完后,王柄权将纸条递给了一旁的严荣荣,说到:
“娘子,恐怕咱们得提前动身了。”
严荣荣闻言看向纸条,其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皇上病危,速归!
……
北突这几年在大汗阿古达木的带领下,一片歌舞升平,无论朝内朝外,都是有口皆碑。
更为难得的是,这位新任大汗摒弃了延续几百年的重武现象,颁布了许多有利文人的法令,虽然朝堂之上还是武官说了算,可有意无意间,他们还是被削弱了几分话语权。
虎父无犬子,阿古达木唯一的儿子,小王子巴特尔,传承了他父亲的才能,不仅年纪轻轻就展现出了过人手段,在文治功夫上更是青出于蓝。
巴特尔私下招募了很多文士,好吃好喝供着,时不时和他们一起探讨治国之法,其中最出名的一位,当属有着青衣之称的姚翦。
这名男子虽和先秦大将有着相同的名字,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读书人。
姚翦的父亲是北突一位小将领,家中世代习武,之所以给他起这个名字,也是盼着他能当个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不成想他从小身子弱,自己摔一跤都能摔断几根骨头,姚父没有办法,只能送他去读书,不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学,竟学出个青衣羽相来。
……
北突的谋士集团,看似是小王子麾下,实则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出自大汗的手笔。
北突先烈南征北战多年,靠着满朝武臣打下了铁桶江山。
阿古达木作为大汗,经历过一场场大战,自然不能不念旧情,直接对这帮功绩卓越的前辈下手。
作为王子的巴特尔就不需要在乎这么多,他并非生在战乱年代,和这些人并没有情分可讲,况且武官掌权的弊端已经逐渐显现出来,待到阿古达木百年以后,未经磨砺的巴特尔还真不一定镇得住他们,抑武已是迫在眉睫的无奈之举。
朝中有些嗅觉灵敏的老家伙,已经开始着手处理后事了。
愿意放权的,自然是让自家子孙弃武学文,日后也能在新王的统治下保持家门常青。
不舍得手中大权的,便私下勾连,屯兵屯粮,若是有朝一日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大不了拉兵出去单干。
反正最早的北突,不就是百家争雄吗?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再过个百年,谁来做这个大汗,还真不好说呢。
一帮粗鄙武夫能想到的事情,作为王室智囊的姚青衣又怎会想不到。
这些年他看似做了许多无用功,仅仅在地方上安插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官,可实际掌控的东西,却远远比那些武官看到的要多。
你手中士兵再勇勐,也需要吃饭拉屎,马匹要吃草,士兵要发响。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才是最要命的。
如今的姚青衣,已然把控了大半北突军队的吃喝拉撒,其情报获取能力,更是足以用手眼通天来形容了。
北突皇宫万安宫,把守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外人或许觉得这是北突大汗怕死,但只有少数几个人才了解真正的内情。
在防卫如此森严的大内,一个青衣男子却闲庭信步,宛若走在自家后花园,执守兵丁也是彷佛瞎了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
男子长相清秀,在北突极为少见,加上瘦削的身形,就算女子看了也要自叹不如。
青衣男子徐步来到皇宫一处偏僻角落,敲响了这里唯一一间屋舍的房门,待里面传出“请进”后,这才推门而入。
……
“忙着呢?”
雅号姚青衣的男子边说着,边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棋谱,随意翻看起来。
位于桉几后的女子见状皱了皱眉头,男子的这个习惯让她十分不喜。
“哦,不好意思,习惯了,到哪看到书都会不自觉拿起来看几眼,上次去巴特尔那里也是,看他桌子上有本书,就拿起来看了两眼,结果发现这小子居然在看春宫图。”
男子絮絮叨叨,说起来没个完,丝毫没注意到对面女子脸色的变化。
“哎呀,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男子自觉失言,连忙将棋谱放到一边,盘腿坐在了女子对面,继续说到:
“朴问传信回来了,月饼……琪琪格那丫头的病情已经稳定住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男子说完,抬头看向这位和自己齐名的女子,雅号“弈士先生”的北突第一女国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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