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玄答应将一切告知之后,却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出门将随行而来的紫宸卫叫了一个过来,写了张条子让其带回紫宸府交给沈傲。半个时辰后,沈傲便带着一只七寸见方上了锁的木匣赶过来了。
谢冉凝着副面容坐在书室里就那么干等着,身边威压极重,等闻玄接了木匣进来,当着她的面将锁启开示意她看个中之物时,她心里莫名就有些发重。
她皱着眉将匣子掀开,看到的就是一叠各样的信笺。一边狐疑的将东西拿出来,她一边看了闻玄一眼:“这些是什么?”
闻玄掀起衣摆与她对面而坐,目光如水,回答得很是平静:“边境十六州长官与嵇子陵的往来书信、崇王府家臣的证词证言。”
谢冉猛然一僵。
他又说:“这些,就是云昭明谋反的证据。”
这就是她等待经年的真相。
如今一朝在手,她反倒有些发慌,愣在那儿找了半天的嘴,这才抬头问道:“不是……不见了吗?”
闻玄摇了下头:“不是不见了。而是为长久计,不能在天下人面前见于护国公眼前。”
她想了想,似乎明白点什么,又似乎一点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厌倦了思考一般,她索性直接摇头,坐等对面人一一告诉。www.sxynkj.ċöm
闻玄不温不火,抬了抬下巴示意:“先看看这些证据。”
谢冉捏着书信的手指一紧。
事到如今,其实她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去怀疑这件事了,可法理之外,更有一种扎根于心底的人情让她十分排斥手里的这些东西。
就好像这些书信的内容一旦入眼,云昭明就真的再也不是过去的昭明王兄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之后,终是打开手中之物。
谢冉一封一封的将书信打开,一页一页的看过云王家臣的证词,整个过程显得耐心而平静。
闻玄看着她将所有看完收好,再度阖上木匣,候了片刻,问道:“云昭明谋反的事,你现在还有问题吗?”
谢冉摇了摇头。
嵇子陵作为崇王侍读,她也从小相识,也曾在一起诵过《论语》《大学》,对他的笔迹,谢冉自认不会看错。更不提那其中甚至还有云昭明的亲笔,一桩桩诉的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王朝机密。
她甚至都不必追问一向不关政事的崇王是如何得知这些的。有心谋反的人,总有办法行不轨之事,更何况纵是富贵闲王,但昔年天子座下唯一一位异姓一字王的名位摆在那儿,想知道这些,只要稍加用心,便是太容易的事了。sxynkj.ċöm
她只有一个问题,也是当时在幕府中与王修相见时,对方吐露出的唯一不解之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现在,她也不认为云昭明的性情、处事是装出来的。
骨子里就是个昭明素质之人,究竟是为着什么天大的理由,才会走上这条路?
她以为闻玄能给她答案,可这回对方却是直截了当的摇头:“我不知道。”
目光清明,着实不像假话。
再者说,事已至此,他也确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瞒骗她的必要。
他说:“皇上与他自小相识都找不出理由,我更不知其中原因。”
连杨衍都不知道。那岂非就是说,云昭明清贵一生,落得个谋反伏诛的下场,偏偏他谋反的理由,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多讽刺。
谢冉闭了一会儿眼,脑中一环一环的拼接着早前诸事,再睁眼时问道:“你们——你、兄长和父亲,是有意做戏给天下人看,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与兄长一路,共父亲决裂?”
他点头:“不错。”
这件事,说起来也费了不少的力气。
“当初我查到崇王与边境长官勾结,妄图通秦燕两敌以谋反,其时我人在北境料理后事,便使承光秘密回京与皇上禀报此事。”
“你眼中所见,此事发生在去岁中,可事实上从我发现端倪上禀一直到最后的弹劾一击,中间有半年时间。”
谢冉眼眸一瞪:“半年?!”
当初当庭杖毙何等雷霆之势,怎么这之前,竟做了那么长久的功夫么?
闻玄接着道:“上禀紫寰之后,皇上派了虎贲府协同紫宸使一同调查此事,一查就是两个月,至于查出来的结果,虽也是意料之内,但绝不在情理之中。”
谢冉皱眉,想了想问:“牵连有多广、水势有多深?”
长指在膝头轻敲,他垂眸一瞬,说道:“你知道太后一向不喜皇上,有意使清王登位的事?”
他这么一说,谢冉当即会意。
“太后……昭明王兄,昭明王兄如何会同太后坐上一条船?”
“这就是情理之外了。”闻玄看出她的愕然,却也无法为她开解:“你不解,我与皇上、父亲亦是不解,甚至连太后都不知道,为什么崇王会找上她。”
此言一出,谢冉更是惊诧:“是昭明王兄主动与太后勾结?!”
若是太后找上崇王,她觉得倒是正常,可要是转个个,换了崇王主动去与太后为盟,那此事便更是叫人意外了。
“这是后来父亲说的了。”闻玄说着,将话锋带了回去:“一步一步来。当时两府查出云王之事后头的同盟是当朝太后,如若仅止于此,那倒也容易,说不得还是个机会,恰好可以直接将太后党羽一起连锅端了。”
谢冉立刻道:“难道还有别人?”
他点头:“虎贲卫曾截了一封隆寿宫传出去的密信,破解之后发现,太后党的同盟之中还有一家十分有分量的门阀世族。只是隆寿宫处事太过谨慎,虎贲卫接连截了几封密信,其中都不曾透露另一方的身份,至于密信里用的密语,就更是平常至极,即便事情败露,也根本做不得证据。”
话说到这里,谢冉脑中一过,大致便明白了这所有的前因后果。
“……所以你们才做这么一出戏出来,借着崇王谋反之事,内部决裂,就为了引太后上钩,从而将整艘船上所有人彻底端了……表面看,你作为帝王心腹,与昔日主帅决裂,父亲则是因为世交灭门却无证据,对君王生出嫌隙,再加上之前另立紫宸府、兄长有意抬高你以打压世族的事也可拿来做文章,这就给了太后拉拢父亲的机会……”一边捋着,她忽然意识到一道顶要紧的关窍:“那证据呢?!太后到底精明,这些证据在大内凭空消失,她又怎么会相信?”
“首先,这些证据才是真的,”闻玄指了指木匣,说道:“提呈于君王面前的那份则是照着真品仿造的。此事也是皇上属意的,将这些东西放在紫宸府里,要比放在宫中安全,往后也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其次——”他眸色一深,道:“太后一定会相信,因为那份假证据,是被云王的真亲信盗走的。”
谢冉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又说:“嵇子陵没死。”
“什么?!”
当初云家灭门,连坐之下死的可不止那一百几十口人,嵇子陵作为崇王头一号的心腹,暴死诏狱之事也曾传得沸沸扬扬,可如今他却说那个本该死透的人竟然没死?!
闻玄道:“当时将其收押于诏狱,陆兰庭特意往里塞了个虎贲卫,装作死刑犯去牵引他的思绪,先给他灌输一个讯号——若要为崇王报仇,最好就是趁此机会使谢公与君上决裂。一旦谢氏有反君之意,杨氏的天下自然岌岌可危。等他将这个讯号消化得差不多了,再给他一个越狱潜逃的机会放他出去,这样他就会落入早给他备下的圈套之中,按照我们的计划走。”顿了顿,他接着道:“嵇子陵是崇王第一心腹,当时人心动荡,他的越狱,秘而不宣也就很符合道理了。对外称其暴毙而死,私底下再做出个寻人的假象,太后自然不会怀疑。”
谢冉眼眸微眯,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嵇子陵忠心至上,故主伏诛,他逃出来,自然是要去寻能助他报仇的同盟了……”
所以,便是太后。
智计至此,倒也是精致。
片刻后,闻玄道:“这一计设到此步,唯一的不确定就在你身上。”
谢冉闻言抬眸,一眼狐疑与薄怒的投向他。
闻玄摇了摇头,说道:“最初我并未将你算在其中,至于瞒与不瞒,我也是可有可无。是皇上说,你为人率直性情,是以未免节外生枝,唯有瞒着你,才能让这场戏显得更真。父亲也说你戏不大好,想了想便也赞同。至于后来你回京闹过那么一阵之后,谢太后果真中计,又观察一段时间之后,便向父亲示好,将其拉拢入派。”
她捏了捏眼角,若是以往听到这话,恐是张嘴就要反驳的,可想到父亲,她却半点反驳的心都没了。
“那家门阀……”片刻后,她抬眸问:“如今可知道是谁了?”
闻玄不答反问:“你说呢?”
“……兰陵?”
他没答,也便是默认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另外八门之下还有几家依附于萧氏的世族之辈,也牵涉其中。”
“那皇上这边呢,”谢冉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除了我们家,还有谁家?”
那句‘我们家’,让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安然落地,整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他说:“琅琊,武陵,陇西。”
意料之内的答案,在听到琅琊时,她也松了口气。
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不解。
“呵……那还等什么?直接端了不就成了?”
“不成。”闻玄却是摇头:“冉冉,你要明白,之所以有如今这些事,从来都不是因为太后党的力量有多大,而是若然野火烧不尽,势必总会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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