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这样一说,谢冉当即心头一松,跟着便奉上副笑逐颜开的脸。
关于贤媛公主的话题就此搁下,她想起自己此番过来所为的另一件事,其实原也不必这么着急的同他说的,奈何王相如今实在太忙,今日见过这一面后还不知何时才能有再见面的机会,没法子也只得今天一气儿都给解决了。sxynkj.ċöm
这样想着,她开口时不由得有些忸怩:“沐之哥哥,我呢……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王修看得稀奇,轻笑道:“今儿个是怎么了?说起话来这么吞吞吐吐,这还是我们家玉儿吗?”
她讪讪的搔了搔耳廓,微微低了半天的头,好像在给自己张罗勇气似的。
“过几日我们要回陈郡去拜祭父亲,”好容易把脑袋抬了起来,她殷殷的望着对面的人,仍是停顿了好久,才将后头几个字给说出来:“……还有哥哥。”
王修一顿,片刻微微一笑。
唉,真是,往日都是别人害怕在她面前提及谢鸣,现在可倒好,调了个个儿,竟是她这样战战兢兢的害怕同自己开这个口了。
他心头感怀之际,谢鸣那张脸便自然而然的在脑海中撩过,跟着他嘴角便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心头不知第多少次骂了声‘祸害’。
见谢冉如此拘谨,他便有心活络一下气氛,说道:“是想替我为他一祭?不必请示了,准了。”
谢冉却苦了苦脸。
“祭是自然要祭的,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她眼珠子不确定的转了两转,这才缓缓道:“……那柄白玉如意——就是那一柄,我带过去,想个办法,留在哥哥身边好不好?”
这一回王修是真愣了一愣。
原来她是想到了这一回。
说起来那柄如意的事,她似乎真的知道的不太多。
颇有深意的看了谢冉半天,王修啧了一声,说道:“我如今想起来,你似乎从未问过我,当初为何要将那柄如意赠予你。”
谢冉微微一怔,跟着灵光一现,忽然便想起了当初刚刚知道这件事时,被自己忽略过的那些问题。
比如,那柄如意,是在什么时机之中、如何回到王修手中的?
再比如,起初它又是怎么到的谢鸣手中?而谢鸣又究竟知不知道那如意背后的意义?
这时候王修这么一提,这些问题便又跟着涌上了心头。
“……是哦,我……”
她犹犹豫豫的,倏忽这么一想,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王修耳聪目明,一见她这样的神情,便是一笑:“是不是一时之间,想起了很多问题,不知该如何开口、从哪儿问起?”
谢冉讶然,跟着垂头丧气的点点头。
王修的笑意便更深了些。
片刻之后,他思念着旧事,缓缓开口道:“那柄如意——谢鸣从来都知道其中有何寓意,而最初,不是我给他,是他自己偷的。”
一言落,谢冉瞬息便瞪大了眼睛。
“偷……偷的?”
“反正不是我给的。”
王修这样说,同时还轻描淡写的耸了下肩。谢冉心头的诧然之意简直不能更深——这样的世兄沐之,自己怎么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轻轻松松的,便如同,真的像一个凡人一样了。
她还沉浸在王修难得的如栩之中,他目光里点染着温柔,启口便说起了那年的旧事:“那年他第一次独自出游,临行前拎着两大坛竹叶青来堵我的门找我喝酒,强抓着我给他送行。结果彻夜一场大醉,第二天下午我醒过来才发现,一场送行酒,我送走的却是两样宝贝——一大带一小。……别说,还算他有点良心,拿走我一样,还知道给我留一样。”
谢冉被他的心情感染,此间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听到这儿立刻便好奇的问道:“留什么了?”
王修刚欲开口,目光落到她身上,不知想起什么来,忽然便收了声。
她正不解,却见他神秘一笑,起身也不说话,做了个手势便引着她出了正堂,一路默默的往后园的方向走去。
虽是默默无语的一路,可一步一步之间,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心绪中的悦然。
只因为,那是同谢鸣有关的事。
如今天色深了,王修却也不恪守什么规矩了,领着她直接到了自己的寝阁之中,将床榻内置着的一方檀木匣奁往近前一请,驾轻就熟的将上了锁的匣奁打开,直接抽出了第一格来。
谢冉这时候看清,这匣奁之中除几件她看不大清的别物之外,剩下一水的都是书信字条。
下一刻,王修便小心的将一张早已泛了黄的字条递给了她。
谢冉满眼疑惑的垂首去看,才看了几个字,眸光便赫然一顿。
纸是有年头的纸,字是有年头的字,而写下这字的人,躺在远方,更是早有了年头。
那上写:郎君如晤。吾今乃去。感君所予。念年少身无长物还赠。特留小妹冉冉其一。妹今年岁渐长。顽皮不让君家小郎。望君念我。视如亲。诲不倦。另念吾去。日诵上邪三百。候吾归。
王修现在也都记得,那时候自己宿醉未醒间看到谢鸣的这张字条,蓦然升起的是种什么心情。
“好不要脸呐……”
谢冉憋了半天,摇头感叹出如此一句。
王修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当时我也这么说来着。”
两人对视之间,想起那个人来,不由的都笑了起来。谢冉无意的动了动手指,转而却发现字条背后似乎写了什么,她遂翻面去看,这一看,脸上的笑意立时便凝住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低声念了出来,完全不明白那时候的谢鸣为什么会写这两句话:“怎么……他为什么要写这两句?他只是游历而已,又非牧羊去……怎会有这样的诀别之句?”
王修将字条拿过来,沉默的抚过那两句话。
“天长命短,谁都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发生些什么,这辈子也就到头了。”瞬息顷刻,他好像又成了那个她熟悉的世兄。他看着谢冉淡淡一笑,接着道:“……他常说自己惜命,但其实却一向对生死看得很洒脱……”
他很想继续说下去,跟她说一说谢鸣那些年所恐所惧的东西,可那些话,即便对今日的王修来说,也一样太过沉重。
谢冉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转了话锋道:“从那年他从我这将如意拿走,直到乾明八年落花台之事发生,这期间他一直带在身边。他就是我的,那柄如意就是他的——不管在不在他手里。”
谢冉心头一颤。
重如千斤的话,最怕轻如鸿毛的说出——并非不珍不重,恰恰是将千斤嵌入生命一般的随常,委实过于震撼了。
他说:“都说玉是有灵之物,我相信……他亦是有灵之人。后来我将时时刻刻都将如意带在身边,就好像他也在我身边一样。至于当初你与含章成婚,我将此物转赠予你,则是我想……他一定很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出嫁结褵,平安喜乐。”
“哥哥……”她心头百感交集,又是感念又是难过:“可是这样一来,您岂非连个寄托也没有了?”
“怎么没有?”王修却笑着反问,随即将匣奁一指,道:“这些,都是他留给我的念想。连同他的音容笑貌,我都记在心里。”
那日同王修一番言谈过后,其后的好几天里,谢冉的情绪都不怎么太高,甚至于闻玄雷厉风行的将楚王与独孤缜的事都处置好了,她也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问,得知前者圈禁终身、后者年前问斩的消息,亦是毫无评断,淡淡一应之后,便又心神不属的去发自己的呆了。
因着朝政之事处置得妥当,启程的日子也便相对早了几天。不过让谢冉颇为不安的是,经由自己几番劝慰之后,婆母却依旧咬定青山不放松,说死了就是不愿意与他们两夫妻一起去陈郡过年。
“母亲素好清静,到了陈郡怕是比金陵还要闹腾,老人家不爱动弹,便留在京中也罢,也免得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了。”
闻玄这样说,谢冉也很是无奈:“我知道阿母不喜欢挪动,可大过年的,你又好不容易才出征回来……不留在这儿陪着阿母……”她一脸的愁苦相,犯了好大的难:“我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像是从阿母那儿把你抢走了……好不孝顺啊。”
闻玄一听,乐了:“你还有这想头呢?那还不对再对我更好点儿?人都被你抢过来了,还不好好负起责任么?”
谢冉扒拉开他不老实的手,皱着眉道:“你正经一点,我心里正难受呢!倒是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看都是个不上心!”
“上心,怎么不上心?”他将下巴搭在她肩头,道:“我这不是已经吩咐呇儿留下了么,有他跟容儿在府中陪着母亲,年节之中也不致太过寥落。”
谢冉听了,哼笑一声:“这可倒好,阿母没请动,连带儿子回去显摆的机会也没了!”
闻玄心头好笑又苦涩,心道,你也就这么说吧,真待回了陈郡,还能有这个心思?
怕她在不开心里越陷越深,他便欺在她耳边有意趣道:“显摆个已经长成的儿子算什么本事?你要真想显摆,倒是也自己生一个好好教大啊!”
谢冉眉尖动了动,若有所思的侧目瞥了他一眼。
闻玄正满心期待她的反应呢,跟着就听她道:“……生一个不够吧?”
他倒吸一口气,意料之外了。
她哼笑道:“你看咱们家大业大的,便是这定元王府先不算,当时成婚,皇上赏的别苑宅邸那么多,如今一座座空置在那儿都冷冷清清的,你说这孩子要是生少了……以后都给谁承袭去呀?”
说完,她双目满含求知的望向他。
他摇摇头,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叹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可真是一宝啊……!”
谢冉‘呵呵’两声,白了他一眼:“没话说了吧?那以后闲来无聊就少撩扯我几句,都老夫老妻了,还想着我露两分娇羞给你看是怎么着?”
他受大了刺激,只剩看着她一个劲儿的摇头:“变了,啧啧……真是变了啊……全都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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