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玄是真有些惆怅。
他淡道:“无甚区别。”
沈傲不明白:“末将不解。”
“无非两种结果罢了。”看着手里的素宣飞墨,闻玄觉得自己的前路实在很不好走:“西境战场,她是北越一方的主将,可也得听命于我这个上将。我帮她料理凌珣,站在夫妻的角度上,她会觉得我这是应该的;站在帅将的角度……她还是会觉得我这是应该的。”
经他这么一解释……沈傲更不明白了:“……这不是一种结果么?”
闻玄一眼斜过来,沈傲立即低头噤声。
将战况汇报完全之后,沈傲想起谢冉的话,连忙道:“唔,对了!”
他小心的打量了一下闻玄的神色,缓缓道:“……将军说,往后一只鸽子能解决的事儿,就不劳您浪费人力了,否则您敢让我去,她就敢不让我进。”
闻玄双眼一眯,默然思索了许久……
在那之后,谢冉果然再没收到过闻玄的信。不过沈傲依旧是保持着每五六天来一次的频率,而且每次来,必然都会带上一样鸽子没法带来的东西。
“我看看,这回又是什么……素缕……?”
大概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了?青丘没来得及细算。她待沈傲出了主帐之后便自顾自的摸进去,果不其然就看见谢冉一人支额独坐在案前,桌子上隐约一道刺目的纯白,她眼睛一亮,窜过去就将闻上将最新送来的东西拿到手里赏玩,心里止不住的兴奋。
说起来,虽然战事艰难,但每每赶上沈傲回来,青丘总能在主帐里体会到一种类似于戏台底下看西厢的愉悦感。尤其是作为这全天下对谢冉在某方面的深浅最了解的人——或者说是唯一了解的那个人,青丘本人是十分好奇这折戏文的最终走向的。她估计如今闻玄看待谢冉,大体应该就只是把她当作一个被打架耽误了的、在情爱上一窍未开的单纯少女,心里认定了只要靠着自己百折不挠的坚持骚扰,最终一定可以水滴石穿,把她那七窍尽数砸开,得偿所愿的抱得美人归。
然而,上将终究太天真。殊不知这美人身上的问题,绝不仅止于不懂情爱的程度。而作为洞穿了一切的旁观者,青丘心里实在是既辛酸又爽利,更不能错过这两人之间一星半点的进展。
可是即便是对于看遍风月的她来说,看着沈傲这一回带回来的这片素缕……
“这是什么意思啊?”
青丘想了半天,愣愣的朝谢冉看过去,一时昏头竟然想在后者身上问个答案。
谢冉无力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摆明了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样子。
青丘也反应过来,把开释的希望放在她身上分明就是自己想多了。又将那片素缕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不由感叹:“不过别说啊,这针线做工,倒还真是精细至极……诶你说,这三千里荒原,战火连天的,他从哪儿找来这些东西的呢?”
谢冉呵呵两声:“鬼知道。”
“……金环,玉镯,约指……素缕……”一样一样梳理着前几次送来的东西,不多时,青丘似乎抓到了点什么,某些东西即将在心头破土而出:“玉镯……跳脱……唔!我明白了!”
谢冉蹙眉,不解的朝她望去。
青丘双臂撑在案上,朝她凑近激动道:“你信不信,下一次沈傲再回来,绝对会给你带来一支金搔头!”
她一挑眉:“你怎么知道?你是姓闻的同伙?”
“傻吧你,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青丘刚弄明白,不由便得瑟了起来,耐心的给她解释:“第一次是一双金臂钏、第二次是一对银约指、第三次是明珠、第四次香囊第五次玉镯就是跳脱,跟着是佩玉,这一回就是素缕了对不对?”
谢冉听她把这些东西一样样历数出来,目光不由自主的往枕边那只木盒上扫了一眼,心里直发堵。
呵呵。开玩笑。这些东西说送就送,知道的他是来打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圈地盖楼开妓院的呢。
一千个不解一万个困惑,她现在就最想问一句这些玩意儿他都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沉沉的咽了一口气,她问青丘:“……你不都看见了吗?”
青丘心道,我当然都看见了,这不是在给你提醒呢吗?!
平复了一下心情,青丘忽然道:“何以致拳拳?”
“……”
谢冉一怔,这是要考乐府诗集的意思?
看她那两眼放空的意思,青丘再接再厉:“何以致殷勤?”
“何以致区区?”
“何以……”
‘致叩叩’没问出来,谢冉终于一拍桌子:“行了我明白了。”
青丘长吁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闻上将说不定在出身上做了手脚。说他出身寒门?那这样随手就能把《定情诗》拿出来当话本走的缠绵手段又都他娘的是谁教他的?!京华里最浪荡的公子哥里也没见谁使出过这样的心思调戏小娘子啊!
“这心思,也是殚精竭虑了,精于风月的纨绔子弟也不过如此啊!”青丘感叹着,转头一看,目光顿时一收:“……你怎么一脸的生无可恋?”
谢冉摇摇头,托腮的双手一撤,淡淡道:“为我大乂军队的明天发愁。”
将那素缕又来回扯巴了两下,她脸上的神色愈见纠结,最后忍不住问:“你说说这些,哪个纨绔子弟能干出这事儿来?闺阁女孩还差不多,这什么人呐他……”
对此青丘却是颇能理解。
“那没办法,谁让你不是……不像个女的呢?”她说着,径自喟然道:“也是真辛酸,上将求妻这条路可比求将难多了,啧啧啧……也不知哪一日才能熬出头哟……!”
谢冉实在是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最近她发现,自己想起闻玄的时候明显多了起来,甚至是有时候睡个觉都不得安宁。要说想就想吧,反正都是一家人,不想才不正常呢,只是光想不算,伴随这个‘想’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比眼看着霍其琛站在十丈之外能看不能打还要澎湃的烦躁。烦躁得……还有点陌生。
“行了你,少感叹两句吧。”她摆了摆手,努力让自己从这种根本不能理解的情绪中走出来,毕竟还有一个战场要顾忌,她总不能自己逼疯自己。想了想,她便向青丘问道:“藏锋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青丘也就不敢怠慢了,只是那股得瑟劲一时还没过,启口便大言不惭道:“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能蹦能跳的,只要别耍的太过分,上阵杀敌不在话下!”
谢冉想说,我其实真不怎么信得过。
其实也不能说不好,反正同蓝竟沉比起来倒是高段许多,可是谁让她享受的从来都是温殿那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好手艺呢?实在不能怨她看不上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徒弟。
青丘窥到她那个怀疑的眼神,立时一瞪眼:“你那什么眼神?说不准往后就得靠我一个人给你治伤了,你可想清楚,最好别惹我。”
她就不懂了:“我为什么放着阿律不用要用你?你什么时候出师了?我怎么不知道?”
青丘做了个捻须晃脑的动作,故弄玄虚起来:“天机不可泄露。”
谢冉哼了一声,没理。
“长途奔袭的事儿……”清脆的叩案声有规律的作响,她心里也并非十分把握,抬眼看向青丘:“他现在能做吧?”
青丘斟酌了一下,才道:“那要看袭哪儿袭谁……”
她说完,谢冉心里便有了分寸。
看她默然不语,青丘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要……让他去夜袭叶平江大营?”
联想着谢至与叶平江兄弟的恩怨情仇,想来这个时候派他上场,应该为的就是这一块了。
然而,谢冉却摇了摇头。
“不是。”
两天之后,谢至被她叫到跟前时,听到那个名字还有些难以置信。
“独孤宗?”
“独孤宗。”谢冉点头,“带一百人,自己去挑,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天就差不多黑了,你还有些时间,收拾收拾,亥时三刻出发。”说着,她将手边的一只锦囊推到他面前,道:“路线图。”
谢至双眉紧蹙,带着十分的不解,缓缓将那锦囊抓到手里,一时却陷入了沉思。
谢冉大抵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半晌,只道:“记住,半步不准偏差。”
谢至狐疑的朝她望去,却只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片云淡风轻。
他想了想,掂量着手里的锦囊,随口玩笑了一句:“要不你再多给我添一百人,我直接去杀叶平江得了。”
谢冉哼笑一声,“那是敌军大营,你以为是你能随便进的吗?敌军主将说杀就杀,那还打什么仗?”
由是引出谢至后话:“那你怎么就觉得独孤宗就能站在那儿给我杀?他怂是怂了点,但身份摆在那儿,北越皇长子,身边守卫森严,不是比叶平江更难近身?”
谢冉不动声色,手指在案上敲了敲,方道:“子时前后,是他身边守卫换防之时,”
顿了一下,谢至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毫不遮掩的鄙夷,随即便听她道:“也是他召军妓陪睡之时。”
话音落地,谢至一愣。
“军妓?”
谢冉睨了他一眼,“这么惊讶做什么?这位性本纨绔的北越大皇子离不得女人,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这个谢至自然知道,而他所惊讶的自也不在此处。身为一个冰清玉洁的十七岁少年,他在某些方面与谢冉还是颇有些像的,虽不到她那个深度,但也确实不能理解那些行军打仗时还有心情随时随地发一发情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要说往日听到这个消息,他估计也就是恶心恶心,可这一回兹事体大之程度盖过了大乂开国以来的每一场战事,再听到还有心宽至此的人,他就不大敢相信了。sxynkj.ċöm
“以往也就算了,可这一回,都这个境况了,他还敢带军妓上战场?不怕他老子直接废了他么?”
谢冉道:“怕吧。所以才偷偷放在身边带着,半夜三更的才敢往帐中运啊。”
谢至脸上渐渐晕染开了恶心的色彩。
谢冉声音不大,平平静静的说:“放心,我派人已经摸清了情况,这样的事情每隔两天便要发生一次,有规律得紧,运人的时候他要防着叶平江的人看到,所以这短短的半刻之间,就是你的机会。”
谢至眉尖一蹙,似有不解:“既然都能把情况摸得这么清了,直接让派去的人把人杀了不就行了?作甚还让我跑一趟?”
谢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在谢至愈发疑虑的目光中,她起身朝他走过去,他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来,紧接着就感到一股温热的外力覆上了自己握着锦囊的那只手。
他眼睛一睁,大了一圈。
谢冉有节奏的隔着锦囊在他手心里点了几下,声色愈低:“记着,他一个就够了,杀多了没有用,切忌恋战。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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