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自苏醒起,身体出乎意料的恢复的极好,两三日的光景,晨起庭中舞剑已经不成问题了。说话已是二十七,谢冉赶在除夕前进宫看了看谢弗,看着姐姐因着此番之事消瘦了一大圈的模样她就心疼,本想在坤德宫多留些时候陪陪姐姐,可宫里打点年关的事又多,一上午来来往往请命回话的人络绎不绝,她还没说什么,谢弗看她那坐不住的样子就先烦了,耳提面命的将各种不放心的事叮嘱了一番,便直接挥手将人赶走了。
出宫回府,马车里沉寂了许久,谢冉看着旁边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怎么了?”她这么一叫,青丘方才从一脸的国仇家恨中回过神来。怨不得她担心,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平素有事儿没事儿嘴里就停不了的人,这几天来却一直不爱说话,此间抓着个机会,她便问道:“这两天一直阴沉脸,问你什么事也不跟我说,父亲那头才好些,你又抽疯,成心不打算好好过年是怎么着?”
青丘眼中浮过一层困惑,渐渐敛神之后,却凝聚成了一股深刻的憋屈与无奈。
“我……”她欲言又止,“你……”
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只能恨恨的掷出来两个字:“没事!”
谢冉一听便是一阵冷笑:“狗肚子里攒不下二两香油的货,怎么着,还真打算留着这一肚子话跟曜之说去?那你可有的等了,他跟着阿姨去清河且回不来呢!还是等着跟藏锋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在西北忙得四脚朝天,估计明年节里都未准能回来……啧啧,说起来他也不小了,这要是在那头耽误几年,光留着大好年华立业不成家,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啊……眠溪哥哥入越还知道带着表姐过去呢,看人家多有先见之明,不然夫妻两口子有事儿没事儿分开个一年半载的,多伤感情呢……”
她说着说着,这话头便天南海北的转去了。
这么久的煎熬难过散去,此间终于卸了那些痛苦来看身边诸人诸事,分明一桩桩都是再平凡不过的老生常谈,可说起来,却是要比几场滔天胜仗更能让她安然愉悦。m.sxynkj.ċöm
青丘看着她这副样子,唇边不由浮出一抹笑意,可心底的不安与痛楚,却也越发厚重。
她看着谢冉,缓缓道:“大人康复,你是真高兴。”
谢冉托着腮斜了她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劫后余生,我怎么可能不高兴?你不高兴?”
青丘是真想告诉她不高兴。
垂眸一笑,掩过眸中的苦涩,青丘终究一颔首:“高兴。”
“高兴还苦着张脸?”谢冉说着,收敛了情绪,只全心放在她这里:“心里到底有什么事儿,都不能跟我说?”
自从那一年为她所救,来到她身边之后,青丘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有事情瞒她。
她沉默的看了谢冉好一会儿,垂了垂眸,忽然道:“嗽玉,要是有一天——我说如果,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谢冉兀然一怔。
不需要多聪明也能看出来,青丘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背后一定自有一番影射。谢冉微微一蹙眉,她并不信青丘真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但眼珠子一转,还是直接便问:“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原本这么问就是担着风险的,她又不配合着装糊涂,青丘一听这问题,瞬间就烦躁了:“都说了‘如果’!我这还没做呢,你别逼我啊!”
“行行行,你急什么……”安抚过后,她望了望车顶,托腮边想边道:“如果……那还是得看是什么事儿,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青丘立时道:“如果只是因为一己之私,而我有意伤害你的至亲至爱,你……会因为我的背叛而伤心吗?”
她越问声音越小。
谢冉心头起了些不安的情绪,默然半晌,轻笑一声看向她。
她一挑眉,问青丘:“你都知道答案,还多此一问?”
青丘心间一震。
可不是吗,这个答案,何必非要去问呢?
她深深一呼吸,自觉可笑,心里却涌上一股无尽的悲凉。
“呵……谁说不是呢。”
怎么会不伤心呢。
谢冉无言的看了她半天,思忖再三,唤了她一声:“青丘,”
青丘抬头看向她,这一回倒是极为坚定,咬死了就不吐口:“嗽玉,我不能说。”
谢冉一皱眉。
她勉力笑了笑,接着道:“不过我不会背叛你的。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待你感恩敬重,绝不背叛。”
其实这话的效应,只能让谢冉心上暖一暖——她从未怀疑过青丘待自己之心,也压根没因为之前那番话里她拿自己作比,便以为她说的真就是她自己。但想了想,谢冉还是点点头。
“好。”她答应道:“我不问了,给你半天一夜的时间,明日我再见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别怪我罚你给整个王府百十口子人一人烤一只全羊!”
青丘蓦然一笑,颔首道:“我尽力。”
谢冉斜着眼瞪过去一记‘威胁’。
青丘脸上的笑意又真了一寸,点头的力度也大了不少:“我知道了。”
不多时回到府中,拐进寝殿里,谢冉遣了左右,一边解了斗篷,一边径直走到书室中,对着里头正伏案落笔的人就是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啊?”
闻玄忙里偷闲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水红的唇边晕开一抹俊朗不凡的笑意,道:“又说没道理的话,这是我家我不回来。”
谢冉冷声一笑。
凑过去扯了铺席子在他对面坐下,她开口就是指责:“天不亮的时候才回来睡下,早上我进宫看姐姐,刚到坤德宫茶都没喝上一口呢,你就又到清明殿了,这是挣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下姓闻呢!”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闻玄笔下一顿,抬头看向她。
谢冉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除了抱怨就是心疼,既无讽刺也无试探,倒是此刻看着他的反应,不由有些意外。
两个人就那么你来我往的对视了半晌,到底是她看着他眼下的两道乌青败下阵来,在眼前的笔海里戳了戳,扁扁嘴道:“总得过个好年罢?”
闻玄便笑了。
他作势耐心的应着,一句句说道:“嗯,等明天我就派人去北境告诉苻铿、元岢他们,就说我们家嗽玉郡主说了,让他们都消停两天,不许闹事,好歹让我陪着我的冉冉安安生生的过完了年,回过手再收拾他们。好不好?……对不对?”
谢冉那两片唇扁得更厉害了。
她也知道,元岢登基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了,持服过后,魏国便要是另一番光景了。北境这段时间不是一般二般的乱,他成日见不着人都是轻的,没直接住回紫宸府去就已经不错了。可是眼看着京华府邸,处处都热热闹闹的,偏偏护佑出这份安逸喜庆的人却要累得脚打后脑勺,几天睡不了一个完整觉,想起这里,谢冉平生第一次觉得保家卫国竟也是这样委屈。
她自己调整了一会儿,期期艾艾的问他:“北境很不好吗?”
闻玄摇了摇头,“内忧外患既要一并铲除,便怎么也轻松不了。不过也要不了多少时间的……放心。”壹趣妏敩
谢冉显然不可能放心。
眼看着她低下头就开始自顾自的忧愁起来,闻玄将手里的东西处置好,心思一转,便打算用另一件事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对了,有一桩新闻,不知皇后殿下有没有与你提起。”
谢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嗯……?”
他略一垂眸,理了理措辞,道:“皇上之前一直有意赐婚王相与贤媛长公主,原本主意已定,想等过了年关就降旨赐婚的,可事到近前,王相却执意推拒。”
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谢冉果然瞬间便振奋了精神。
“不愿意?!”将他这番话一捋,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问哪儿:“沐之哥哥跟芷儿?……他执意推拒?”
闻玄一笑,点了点头:“看来你确实是不知道。”
说到这儿,她就狐疑的蹙了蹙眉:“你怎么都知道?”
“这是什么稀罕事吗?”他一挑眉,道:“为了平衡王谢势力,维持两家足以互相制衡的局面,皇上有此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后是相中藏锋,架不住父亲母亲不同意,长公主自己也不愿。由是拖了这么久,已经算是晚的了。”
“我不是说这个。”谢冉摆摆手:“兄长与太后的意思我知道,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兄长要赐婚了,而沐之哥哥却又不同意的?”
闻玄低了低眸。
那一日,说来也是巧合。
他说:“王相原本应当是已经同意了的。”
谢冉一惊:“啊?”
他接着道:“之前我与王相一同在清明殿议事,彼时因父亲刚刚苏醒,气氛也不似之前紧张,临散场时皇上开了句玩笑,说是过了年赐婚圣旨一下,王相这回就得老老实实的叫他声‘皇兄’了。熟料这一句话出来,王相当时就跪下了。”
谢冉继续惊:“啊?”
闻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深意,道:“王相告了罪,直言不娶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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