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阿娘’叫得谢冉心花怒放,当下看着昏黄灯火中的呆滞儿子便猛地多出了一大团好感。
之前那星星点点的紧张都散出了九霄去,谢冉心里这个欢喜哟,两腿一蹦就坐到床边捏上了儿子白嫩嫩的脸,嘴里激动道:“哎呦!乖儿子!真懂事,快多叫两声来听听!”
闻呇原还有些没睡醒,此间被她俩爪子一摧残倒是不敢不精神了,连忙护着自己的脸蛋劝道:“诶诶诶……阿娘您有话说话!怎么说咱娘俩也是头一次见面,您咋也要矜持点儿啊……!”
谢冉一听,刚被他扒拉下来的爪子回手就往他后脑勺上掴了一巴掌,很有些正经的呵斥道:“哪学的这些不着四六的道理?自家人还讲矜持,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闻呇挑了挑眉,揉着自己的脸慢悠悠的吐出了四个字:“……祖母教的。”
话说完,他心里有些期待这位郡主姐姐娘的反应。
“……”谢冉愣了一下,回神深吸了一口气,转脸柔柔一笑,自动自觉地盖过了前话,殷殷切切的询问道:“……大儿子饿了是吧?饭一时半会儿没得,来,再喝点儿水垫垫。”
说着,她索性直接捧起了杯盏就往少年嘴边怼去,闻呇惊恐间瞪大的眼睛并没有发挥出任何阻止的作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保住门牙,他也只有长大了嘴巴硬生生的又灌进了半海去。
“咳咳……”
喝完之后,少年无力的垂着头好一通儿咳嗽,内心越发质疑起了自己往后的生活环境。
“阿娘,”
谢冉欢快的应:“哎!”
闻呇连连摆手:“您先别激动,我这会儿也醒了,您不用派人去告诉父亲一声吗?”
他说完,谢冉目光中陡添了一层深意。
“我适才看过了,”她饶有深意的朝案上的白瓷瓶指了指,在闻呇不解的目光中缓缓说道:“那根鸡毛掸子不错,我一时还不想看它寿终正寝。”
少年狠狠打了个哆嗦,回手就将锦被往身上一裹。
与此同时谢冉认为自己差不多要完了——看着大儿子这副熊样,她抬不起手去揍一下,反而是莫名的感到可疼可爱……唉!要么说为母者至伟呢。
然而此刻她儿子全然没有领会到她的心思,通过谢冉意有所指的一句话,他迅速在脑子里描画了十几种与父亲初次见面的情景——这十几种情况中的唯一共同点是,会面的最后自己恐怕保不下这张好看的脸了。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确认了一句:“父亲……很生气?”
谢冉诡异的勾了勾唇,摸着下巴道:“以他能表现出来的情绪标准来看……嗯,特别生气。”
闻呇心底冰凉一片。
从小,闻呇对他爹的所有了解全都是从众口相传里得来的。而千人言千张面,不管是说好的还是言坏的,总归一个主旨不变——紫宸上将功高盖主,权势熏天,那必须得是威严肃穆,雷霆厉然之人。sxynkj.ċöm
当然了,也有人说他是平易近人温和有礼的,不过闻呇却选择性的不怎么敢相信——毕竟唯一一个持该种观点的人,是他堂中祖母。
如此,就不难想见这会儿听了谢冉的话,他该有多绝望不想活了。
“唉……我真是天命不佑,运途多舛!”
闻呇重重的感叹了一句,心里都开始给自己配戏文了,后脑勺上冷不丁又传了一巴掌微痛,紧接着就见他娘一边走出去接侍女送进来的食盒,一边斥道:“胡诌啥呢!”
闻呇心说你是不怕,赶上你不是他儿子!
谢冉扯过小案摆在床上,亲手给他摆了一案的暖汤热面,筷子递过去说道:“先吃饭。”
少年揉了把眼睛,十分没有异议的开始狼吞虎咽。
鬼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十几个时辰没吃饭,中途还要受累斩杀几个高手之后是有多饿!要不是天色太晚又想等着尝尝早上那一顿的菜色,闻呇绝对会毫不客气跟谢冉讨只烤乳猪来啃。
谢冉看他饿成那样,心里啧啧声此起彼伏,实在觉得不马上将闻玄叫过来是个明智之举。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打眼扫了下小案上的杯盘狼藉,谢冉冷不丁启口,淡淡问:“你之前杀过人?”
这话就有点突然了。
“啊……?”闻呇迷茫的抬头看向她,这一刻方才在女子的赫奕容颜上看出了领南佑国的风采,略一顿,摇了下头:“哦,没有,今夜是第一次。”
谢冉有些意外。
——不光在他的这个答案本身,亦在他说这话时的表现。
太冷静了。
目光在少年身上落了半晌,她微微点了点头,恍若无心般的一声轻笑,语意不明的道了句:“心境倒是挺好。”
闻呇闻言直接摆手。
“唉,好不好的,杀都杀了,害怕也没什么用,后悔也来不及,反正……出手无悔嘛。”
谢冉有趣一笑。
揭过激动老母亲的一页,嗽玉郡主眼中多了一层深隐的智慧,道:“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没问题!”可看出他这会儿是吃饱了,说话都有底气了许多,亮晶晶的双眼忽闪忽闪的,问道:“娘您想从哪儿开始听?”
谢冉一笑,安然道出三字:“最开始。”
另一头,闻玄在听了陆兰庭的说法之后,双眉不由自主的蹙起。
“陆兄是说,在我大乂京畿地界上,死了个南诏密政司之人,现场还有南越人的断剑?”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不错。”陆兰庭颔首:“上将手中那颗人头,想必就是不归林男尸身上丢失的部分没错了。密政司之人两边颧骨之上都以墨刑刻赐蒙氏火凤图腾,如若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此人的身份——或者,就干脆是此人自己临死不想暴露身份,那么面目全非,就很说得过去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看似并无不妥之处,可推演之中,却还涉及到一个先后问题。
闻玄问道:“陆兄因何确定此人乃密政司之人?”
“这就要多谢南越人的断剑了。”说话,陆兰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交予闻玄道:“上将请看。”
闻玄将纸包打开,看到其中一小片被血迹染透的纸片起初并无什么反应,顿了顿心思一动,动手摸了摸,眼神便是一沉:“是南诏的素光宣残片。”
素光宣——南诏皇庭御用纸张,纸质独特,一卷千金。除去皇庭与零星几座官署之外,再无别处有资格使用此物。而以密政司的行径立场,按理说是不应该用这些过于显眼的东西的,可得益于密政司前任主掌嚣张自负的性情,素光宣一用几十年,主掌都换了一代,至今竟也一直未曾被换掉。sxynkj.ċöm
“这生宣残片是被血迹黏在剑身上的,应当是打斗途中无意从对方身上刮下来的。派过去的虎贲卫仔细检查过,断剑与死尸胸腔下方的伤口吻合,这残片应当是属于死者的不错。至于剩下的书信在哪儿……”说到这,陆兰庭愁眉一结,道:“两种可能——若不是死者临死前销毁,便是被杀人者带走了。”
闻玄思量半晌,心中仍有保留。
“素光宣是南诏特有不错,可未必来人便隶属于密政司。”他问:“陆兄是否还有别的证据?”
陆兰庭道:“原本我来时只能确定他是南诏帝身边臣属,可其后联系起面目全非这一环,若说不是密政司之人,恐怕就不好解释了。”
毕竟在京畿重地杀人,还干冒其险费时毁其容颜,多少是有些不划算的。
还是那句话,道理是不错,可这推演方式未必便无错漏。
闻玄那边尚在沉思,陆兰庭想到之前进门时的那出,不由问道:“对了,适才我刚到时,上将似乎误会了什么?不知今夜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什么是陆某应当知道的?”
闻玄闻言抬首,心头一忖,道:“应天侯府之事,陆兄丝毫风声也没有听到?”
陆兰庭果然一惊:“应天侯府?!”
闻玄这会儿便将早前沈傲来报之事一一与他说了,陆兰庭那头是越听脸色越差,等闻玄已经说完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抱拳垂首,启口道:“……是兰庭失职,京畿重地发生这等大事,我虎贲府竟迟迟不知,实在该死。明日一早下官便去北极请罪!”
“诶,陆兄也不必如此。”闻玄摆了下手,道:“今夜诸事,足以证明我大乂京畿四方宵小邪祟不少,暗地里等着行动的派别林立。南越遗民也罢,南诏、魏国也罢,哪一个不是蠢蠢欲动?更不提前线打得不成样子的东燕、秦国。风雨飘摇之际,咱们自己内部便先消停消停罢。”
陆兰庭却很是不让,仍是言道:“上将立意有理,唯陆某不敢苟同。京畿守护事关重大,有过该罚,陆某失职在先,即便上将好心体谅,下官也不敢瞒而不报。”
“不是不让你报,只是不急在一时。”闻玄内心有些无奈,陆兰庭的忠心实在有些痴了,他也只有将话说得更明白一点:“若说失职,陆兄失职,我又如何不失职?你不知应天侯之事,我也不悉不归林之事。说来目力不及之事也是难免。而这时候要调查处理之事颇多,朝中不善虎贲府之人众多,陆兄一旦请罪,势必有人会借此发难,降臣之事又素来敏感,只恐圣上有心宽恕也悖不过大势。到时候光靠紫宸府之力,难免汲短,耽误的可是国之大势。陆兄不若好好想想,即便赤肠难安,也请等忙完这一起再说吧。”
一番话毕,陆兰庭终于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内心挣扎了半晌,他道:“上将言之有理,是陆某目光短浅了。”
“陆兄想通就好。”闻玄点了点头,又问:“眼下这个情况,不知陆兄有何打算?”
陆兰庭并未回答,而是先道:“陆某心中尚有一惑不解。”
他一说,闻玄当即会意:“唔,我的疏忽,陆兄应当是想问断颅之事罢?”
陆兰庭颔首:“正是。上将既然不知不归林之事,那这颗头颅,又是如何到您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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