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卫与紫宸使倘若有一方察觉,自然今日也不会出现这具断颅男尸。
“陆师兄,你也别自责,毕竟眼下也说不好南诏人无端出现究竟是好事是坏事,再怎么说,要是没有不归林越诏两方先行冲突一战,我家那儿子也不一定就能演好黄雀的角色。”谢冉神色不明,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到这儿却是很明白了,越往下说,语气里冷嘲热讽的意味便也更浓:“他一个半大小子,十五岁上下,能指望他建功立业还是保家卫国呢?免了今晚这出灾祸,保全虎贲、紫宸两府的颜面,全不过侥幸罢了。”
这一番话看似自谦自损,实则稍微对大乂国情有些了解的、对定元王夫妻的辉煌功绩有所了解的人都能听出来她这里头的警醒味道。
她话音落地,闻玄有些无奈的一蹙眉,看着她提点的唤了声:“冉冉。”
谢冉睨了他一眼,面上神色纹丝不动。
虽说同闻呇才刚见面,论感情再深也深不到哪儿去,但说了归齐那是被她真心认作家人的孩子,适才陆兰庭对闻呇的那番质疑实在让她很不舒服,即便再三提醒自己‘人之常情’四字,可到了想说的还是忍不住。
十五岁的少年怎么就不能成事了?别人面前说别人也就罢了,他陆兰庭也不看看他是在谁家父母面前说的谁的孩子。怎说也是个名门子弟,士族出身,难道连虎父无犬子这一句都忘了,怀揣一腔忠肠,就除了皇上是个人都敢得罪吗?
陆兰庭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适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话,他虽不后悔,但也自觉失言,此间又被她刻意提起,他便也坦荡荡直接抱拳道歉:“兰庭早前失言,请郡主包涵。”
态度还挺好,看着堂堂虎贲中郎将低眉顺眼着,她这脾气还真不好继续发。
心头措了措辞,她平了平语气,这回出口便温和多了:“陆师兄,咱俩相识也不算短,我这脾气王朝里但凡有眼睛都清楚七八分,就更别提您了。我谢冉自己年纪小,能力不足之处颇多,但自信也强过朝中大半人去,是以我平生最烦有人拿年纪说事便抹杀了少年功绩,更别提这少年还是我自家人。师兄往后还是莫要犯我虚颈,省得我脾气上来,就顾不得周全颜面了。”
陆兰庭听罢,倒是欣赏她的坦率,尚未说话,便听闻玄道:“内子说话时常不加粉饰,陆兄别见怪。”
他这歉意表达得也有技巧,陆兰庭心里明白,闻玄一句道歉主要是为了圆这个场面,话里也只对谢冉语气用词作歉,至于谢冉所说之事,他这为人夫为人父的,也是一样的意思。
这对夫妻面前,陆兰庭实在深感力不从心,对闻玄道:“是上将别见怪才是。”
两人客气一番,这话就算过了。不过陆兰庭想了想,还是对谢冉道:“只是郡主,质疑令公子是陆某的不是,可令公子的行事,的确匪夷所思,陆某愚钝,实在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此事又事关重大,不知可否请公子过来一见?”
早这么说不就没这出儿了,谢冉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面上不经意的看了闻玄一眼,对陆兰庭道:“今夜太晚,他身体底子不好又操劳过度,与我说了事情始末之后,便已安睡了。除却南越三具尸体的下落之事外,陆师兄有什么不懂,问我也是一样。”
陆兰庭微微一顿,心道那我也没什么好问你的了。
闻玄见陆大人吃瘪,微微有些责难的觑了谢冉一眼,心里却对这种不伤大雅的你来我往有些好笑。随即,还是他这个‘和稀泥’的先开口转了话锋:“之前我与陆兄已经商议过了,”他对谢冉道:“寻根寻源,关于南诏方向,以如今情势看还是要从南面入手调查。之后身在南境的虎贲卫会与紫宸使协同合作,不过毕竟是桌子底下的勾当,有些明面上的事,未免麻烦,还是要请领南帐配合,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查清楚真相。”
谢冉略一向,点头干脆道:“可以。不过涉事的紫宸使、虎贲卫名录我要一份。”
闻玄不假思索:“我没问题,”说着,转向陆兰庭:“陆兄呢?”
陆兰庭亦是颔首:“自然。”
几人又议了一会子,诸事商议定了之后,陆兰庭起身告辞。此时正是黎明之前天色最黑之时,闻玄尽地主之谊亲自将他送出门去,等回到堂中时,就见谢冉自己坐在那儿发呆,面目上愁眉紧锁,半点称不上安然。
他走过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坐到一旁问道:“怎么了?适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怎么没了?转眼就蔫儿成这样,乍一看,我还以为自己娶的是两个媳妇呢!”
谢冉一听,斜眼儿一瞪他:“你还想娶几个?”
他摇头一阵笑,半晌稳了稳心神,温柔的看着她问道:“在担心独孤爻还是蒙忌?”
谢冉眉目深锁,看着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问:“你记得齐鸣之战吗?”m.sxynkj.ċöm
闻玄哼了一声:“你说呢?”
她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
“……我就是,”心头毛毛躁躁的,她磨叽了好半天,终于道:“有些担心蒙忌。”
闻玄乍一听没明白,细细品了一会儿后,方才懂得她指的是什么。
——担心的不是南诏,而是蒙忌。这意味着什么?南诏之中,有什么情况能让她将蒙忌这个与国一体的君王同国家剥离开来,单独道一句‘担心’?
这些固然是让他惊疑之处,可除此之外,更让他讶然的便是纯粹是她的这个意思本身了。
半晌,深吸一口气,他问:“你知道你们俩是对手、是敌人罢?”
谢冉闭了闭眼,果断点了点头。
闻玄便有些发愁。
“冉冉,有些时候你实在过于……”心头不住的搜寻着合适的词汇,最终他将那句‘良善’剔了,改道:“你过于单纯了,我一方面喜欢这样的纯粹,一方面却也会担心,往后茫茫数十年,你是否总能担得了这副纯粹所带来的后果。”
她可以抛出国别、对手的身份,在不争不战的情况下为蒙忌的帝位安全担心,可她却未必知道这样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我们跟南诏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啊!”谢冉知道闻玄的惊疑所在,可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对蒙忌、霍其琛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南诏立国比中原晋乂两代加一起一倍都长,早已有独立风俗、文化,我也罢、过去齐王叔也罢,我们从来都不是抱着拓土开疆的心态守南境的。一直以来,我们求的都是与南诏太平相处,建立友邦啊。”
她问:“这样的背景,我担心蒙忌怎么不行?他与霍其琛都是令人尊敬的对手,休战时未必不能为友。”
闻玄摇头一笑:“问题就在,可能只是你一人这样想。”
谢冉蓦然一愣。
他接着道:“你这样想没有什么错处。诚然南诏与诸国不同,并非是自华夏版图中分裂出的政权,同出一源,却早已自成一派。若只为统治宏图,我们并无立场去破坏南诏政权,更不可能美其名曰‘收复’。可是冉冉,你应当明白的,在大乂,阿衍并不这么想,在南诏,蒙忌也好,其父蒙罗也好,也都并不只止于偏安一隅。”
最后一句,方才是关键所在。
谢冉沉思了好久。
最后,她道:“可是换了个搅出场齐鸣之战的主子,应该不会比现在更好。”
说着,她苦笑着看向闻玄,道:“怎么办,你好像劝不了我了。”
闻玄眼神瞬间一柔。壹趣妏敩
他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尽力一试罢了。
“没关系。”他长舒了一口气,揽着她靠在自己肩上,低声道:“没关系。这份纯粹,你既不愿改变,便让我来保全吧。”
谢冉握住了他的手。
许久之后,两人谈论起前事,闻玄问道:“所以你是觉得,南诏密政司的人并不是受蒙忌之命而来的,而是当初齐鸣之战背后推手的人?”
“我原本想不明白,南越与南诏似乎并没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理由,可闻呇说了句齐鸣之战就点醒了我。当时是南诏人出面游说纵横,可战事结果实在不合诸国之意,南越当时伤亡不提,在对战西晋中没取到半点好处,反倒弄得劳民伤财,使国境之中怨声载道,自然对南诏怨恨颇重。”
她说:“而这怨恨之中,恐怕大多也不是冲着蒙忌去的。”
闻玄一直安静的听着,至此也并没有打断她,略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谢冉接着道:“当年那人筹划齐鸣之战,许给诸国的好处不少,一旦事成,这样的一个大人情他自然不会让给蒙忌,是以我一向认为,当初游说诸国之人或许不会自曝身份,但也总会让诸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让他们知道,带他们分割大乂这块肉的人并非是蒙忌。”
“所以他们首当其中要怨恨的,自然又当是当初的幕后黑手。”
“另一方面,许垚能弄到帝都的人,必然是心腹亲信,也就很有可能是知晓当年纵横真相的。”
“所以死的这个,应当就是当初那个真正幕后黑手的人。”
她说完这所有的分析,直说的闻玄心头是百感交集。
“你说这些都不成立,你自己也知道罢?”他面色有些不好,道:“归根结底,是你先入为主,认定蒙忌不会在修盟之期特派细作来我京畿行不轨之事。要想以上这些猜想成立,首先你代入的条件便当是完全真实正确的。”他蹙了蹙眉,问:“冉冉,你摸着良心说,你觉得对蒙忌的人品,有几分把握?他可是个帝王,你与他统共才见过几面,就敢这么为他洗白?”
原本他的批评还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听到最后一句,夹带着他兀然多了几分不悦情绪的语气,谢冉忽然一愣。
慢慢的,她好像琢磨出了点什么味道。
“你……生气了?”她试探的问:“还是吃醋?……蒙忌的醋你都吃?”
这有点荒谬吧?
闻玄却是哀怨的瞪了她一眼。
谢冉觉得自己要是再笑话他,恐怕就会催生出什么不好的情况来。
于是她肃了肃嗓子,道:“你说的对,我也知道这番洗白立论之处就是有失偏颇的,但我说出来、并且相信,真要论起来也并非是我有多相信蒙忌。”
闻玄哼了一声。
她无奈一笑,道:“诸国彼此间皆有眼线,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个时候蒙忌能有什么理由要派密政司的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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