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谢公从午后便一直张罗着要见谢执,直等到暮色四合之时都没见到人影也就罢了,未曾想左等右等,最后等回来的却是魏昶一通急吼吼的禀报。
躬立在那儿的魏总管脸上急得直冒汗,点点头说道:“是,老奴派人去翠竹林看过了,翠竹林的下人说公子今日压根儿就未曾过去。派去宫城的下人回来禀报,据守宫门的侍卫说咱家公子今日下了朝便出宫回府了,根本也没在宫中耽搁。幕府那头也不见人,统共就这么几个地方都没有,公子一向不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这好端端的就这么不见了……”
话音未落,屋外头响起一阵脱落木屐的声音,紧跟着大门被推开,就见夫人一脸惊疑的走进来,上来便问:“什么不见了?”
“夫人……”魏昶没想到好巧不巧的就被夫人听到了这话,一时愣在那儿有些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为难,只能朝谢公求救。
夫人看了谢公一眼,转而直接去问魏昶:“魏昶,你给我说明白,什么不见了,谁不见了?”说着,不知触动了那根神经,回过身抓着谢公的手臂问:“是不是若谷出事了?”
谢公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同她说,只得安慰道:“渭如,你先别急,眼下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他这么一说,夫人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更是不可能不急:“什么别急!什么不知是什么情况!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儿子不见了,就是这么个情况!若不是我正好听到,你还想瞒我是怎么着?”
谢公难得有些无措,关键此事他也是才知道,更是没有什么现成的应对之策。那边魏昶便发挥作用了,连连道:“夫人您稍安勿躁,小公子出入都有侍卫跟着的,如今只是不知何处去了,未必就一定有什么,老奴已经加派府兵出去暗自寻找了,想必不多时便会有消息的!”
这么两句话自然没什么用处,夫人一甩袖子便坐到一边流泪去了,谢公想了想,朝魏昶吩咐道:“你亲自去虎贲府跑一趟,就说是我的话,让陆兰庭帮着找人,切记要暗中行事,不能让别人发现你过去。”
魏昶接了令,脚下却迟迟未动,谢公心头一动,当下便有些不祥的预感:“还有什么事?”
魏昶沉吟一口气,这才禀道:“大人、夫人,之前王家来人问曜之公子是否在咱们府上,您看……”
闻言,谢公眸中赫然一凛。
王昭也失踪了。
情势至此,几乎已经不言自明了。
他回过神,伸手朝外一指,厉然道:“马上去虎贲府,让陆兰庭加紧行事!”
“诺!”
魏昶领命而去,直到那身影都消失不见了,谢公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回头看着那处黯然拭泪的夫人,他心下一叹,很是难过。
“渭如……”
夫人挣了挣他扶在自己肩头双手,回头抽噎着道:“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你怎么就是不上心呢?天都要变了,总不能你现在倒能来告诉我你信你那妹妹?她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谢公被这一番苛责弄得越发难受了。可不是,最早从闻玄赴西北平乱时,夫人便已经提醒过自己了。大事近在眼前,依太后的性子,未必会十分的信任谢氏投诚之心,为了保证自己不会阵前生出什么乱子,将主意打到谢家人身上就不稀奇了。如今藏锋在西北,最危险的,便要数若谷了。
可偏偏这些时日,对夫人的这重考量,他总是没怎么走过心。
是因为相信太后不至于狠到这个地步,连血脉相连的侄子都不放过?似乎也不是因为这个。
不过此间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他低低一叹,从旁温言开解道:“是我不好,你别着急。倘若两个孩子真在她手里,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挟制我与控制王家,担心我阵前反水罢了,事情还没正经开始呢,孩子们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谢夫人阖眸摇了摇头。
“那之后呢?”她转身与他对视,眼里还噙着泪水,一声声都仿佛刺在谢公心头的一根针:“今日事情没出,可明日呢?事情出了之后你怎么办?真要借势顺了她的意推彻儿登庸吗?寒渡你怎么不明白,我担心的不是若谷和曜之今日如何,我是怕太后若败,这两个孩子也没命回来啊!”
谢公眉间发紧,闻言,沉默良久。
就在室中一片难言的沉默时,不曾想室门一动,却是魏昶去而复返。
“大人……!”
谢公眸光一动,起身走过去:“你怎么回来了?”
魏昶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双手递上一封书信,道:“门房刚收到一封来信,指名要交您立刻过目。”
话音落地,那头的夫人登时心头一动,跟着起身走到了谢公身边。
将手中那暗含着密语的信看过一遍后,谢公阖了阖眸,胸腔之中充斥着无力之感。
他朝魏昶摆摆手:“下去罢……”
魏昶小心的问了一句:“大人,虎贲府还要不要去一趟?”
他本以为这一趟是不必走了的,没想到谢公却仍是点了点头:“去,怎么都要去一趟。”
魏昶见此,也不再说什么,定定应了一声后,转身而去。
这封信并非出自太后手笔,可个中所蕴含的意思,都将写这封信之人的身份表露无遗。姓甚名谁都罢,总归,是太后党。
漫长的无声终结在夫人的一声冷笑之中,夫妻二人并肩而坐,夫人似有所想,道:“她是真狠呀……呵,这事也怪了,如今冷静下来一想,你说她人在病中,弗儿那里一天到晚的陪守在侧,她竟还有机会安排出这些?”
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个中总带着些弦外之音。
谢公蹙了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壹趣妏敩
夫人深吸一口气:“寒渡,这件事恐怕没有你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谢公目光一敛。
父母那里风起云涌的时候,谢蕤听着入诗刚刚带回来的消息,不觉间也已陷入沉思。
“若谷与曜之哥哥都不见了……门房收到密信……”
这两件事的因果看似很合理,但联系着宫中的情况,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太后病中,隆寿宫宫人侍卫都换了一茬,山雨欲来之际,皇上那里定然是时时刻刻都盯着太后宫中的人事情况的,这样的背景之下,这信就不会是太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送出来的。
然而若谷曜之身份特殊,要想扣下他们,也非易事,成与不成并不是早前就算得出来的。这封信又只能在两人失踪之后送来,也就是说在帝党目力不及的地方,还有太后的人。另一方面,他们既失踪在今日,未免父亲恼羞成怒,太后那头行事的战线便不宜拖得太长,最合理,就在明日。
萧氏不在京华,杨彻更是不可能,能兼顾宫中与宫外,还能被太后看得上眼纳入同盟的人……
谢蕤脚下停住了踱步,目光不动,唤了声:“霓筭,”
“婢子在。”
她边想边问:“十二年选秀,新进宫的几个嫔御里,世家出身的女子都有哪几个?”
霓筭略略一忖,道:“八大门阀里,兰陵萧氏女封美人,荥阳郑氏女封才人。余者还有会稽魏氏女、吴郡朱氏女,这两位便都是不怎么得宠的了,至今也没什么风头。”说着,她一顿,又添了一句:“唔,再有一位特别的便是选秀之后进宫的凌楉小姐了。”
默默将这几家都在心头念了一遍,忽然,谢蕤短促而镇定的吐出两个字:“……不好。”
身边几个婢女均是一惊。
谢蕤一忖,提步走向书室匆匆写了张字条叠成方块,回身吩咐道:“笼意,去一趟太医令那儿,就说他上次开的五味汤我喝着很好,正好这两日时气不好,我又有些犯毛病,跟他将方子讨过来,也免得他行走上的麻烦。”说着,她将字条塞在笼意手里,递过一个眼神,颇有深意的嘱咐道::“脚程快点,晚些时候太医令还要去隆寿宫请脉的。”m.sxynkj.ċöm
笼意看了看她,又捏了捏手中字条,福身应道:“婢子明白了。”而后便匆匆而去。
“霓筭,”谢蕤沉眸凝思,一面吩咐道:“准备一下,入了夜随我出趟门。”
霓筭心头一动。
入诗问道:“大人与夫人那儿可要知会一声?”
谢蕤闻言眼中一黯,无端生出许多不忍来,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是夜,宁国公府。
大长公主刚刚洗漱完,接过冉公手里的书往榻边矮案上一垒,夫妻俩方要安置,掌事婢女却这时候从外头进来,福身禀道:“启禀公爷、大长公主,有客人过府求见公爷。”
夫妻两人具是一疑,对视一眼后,夫人问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婢女未言,不多时却是直接将人引了进来。
谢蕤褪了披风进门,容颜一露,便听大长公主惊疑一声:“蕤蕤?!”
第二日,乾明十三年六月初三,注定会是大乂史上不能搁置的一笔。
前一夜谢蕤四更时分方做贼似的从府中后门溜了回来,觉也没睡,谢公早朝方才出门,她便来到了母亲这里,甫一进门,正好见到魏昶禀完事情匆匆的退将出去。
“……阿娘。”
她走到母亲身边挽臂坐下,谢夫人神色极差,见她来,便将手中魏昶才送上来的消息给她看。
“父亲的人已经连夜控制了紫宸府……哈,彻哥哥也已经回来了,”谢蕤倒是冷静得出奇,匆匆一阅之后,安慰道:“……一切可不都在计划之中么,您不必担心。”
夫人皱眉,声色微低:“怎么不担心?你许还不知,昨日若谷和曜之……”
她话没说完,谢蕤便点头打断道:“阿娘,我知道。”
谢夫人一愣。
“知道?”
谢蕤点点头,想了想,抬头对侍立一旁的归迭言道:“姑姑领丫头们都下去吧,我在这儿侍候便是。多事之秋,眼前人越多心就越乱。”
归迭闻言,温和一笑,福了福身便带着丫头们下去了。谢夫人这时也想到了什么,抓着谢蕤的手问道:“蕤蕤,你跟阿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算出什么来了?”
谢蕤心中早已有了掂量,此间拍了拍母亲的手,道:“阿娘,这些您都不必想,好好等着,女儿保证最迟不过明日,不管是若谷、曜之哥哥,还是爹爹跟皇兄,里里外外的事,三三两两的人,都当该平安的平安,该顺利的顺利。女儿在这儿陪着您,您安心坐等就是。”
她这样说,谢夫人不知晓实情,反而越发不安,正待要问点什么的时候,霓筭却在这时候进来,行了礼,便在外间唤:“郡主……”
谢蕤出去接过消息,谢夫人只见她低头看了看什么,跟着便安之若素的将丫头遣出去了。
她走回来,谢夫人连忙问:“有什么消息了?”
“哦,没什么,”谢蕤平静如常,拉着母亲的手坐下来,淡淡道:“朝堂变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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