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列数十人的大殿仿佛数年无人的深林,绘秋略婉转的声音平静非常,就像幽林枯木间的鸟鸣,悦耳又骇人。
“奴婢亲眼所见,丞相大人府上的越歌面见皇后娘娘。用容妃娘娘的死因胁迫皇后娘娘,让娘娘劝说赵夫人替江公子…洗脱冤屈。
如若不然,便将赵大人生前的…罪行,奏明陛下。”
短短几句话,字数还比不上一页诗书,却把朝廷后宫几人的生死囊括其间,独自成册,供大殿上各怀心思的众人一同品读。
坐在象征至高权利的龙椅上,楚明渊抬手搭在扶手上,如品戏听曲的看客一般静赏大殿之上的一出好戏。
把心中的恨意、快意和迫切化为面上的浅笑,又小心隐去,楚明渊淡然开口:“江爱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事已至此,江泽自然也无话可说:既然绘秋是楚明渊的人,那份奏折连同那枚玉镯当然也早成了楚明渊的“证物”。如今再开口辩解,只会自取其辱。
“臣对此,无话可说。”江泽只拱手为礼,丝毫没有要请罪的意思,嘴上却又说着忠心不二的话:“臣效忠先帝,后又受命辅佐陛下,自认无愧于大梁,无愧于陛下。奈何陛下为燕云余孽所惑,对臣多有猜疑,臣,认罪。”
燕云旧臣被押往上京后,皆被楚明渊“赐居”府中,与软禁无异,是以朝中众臣骤然听到江丞相提及燕云余孽,大都惊疑交加。
毕竟此次早朝上的几件大案都牵扯不到燕云身上,唯一有些牵扯的就只有一个沦落风尘的颜凌雪。连燕云皇帝太子都死了,一介女子又能挑起什么事端?
早已清楚其中牵扯,楚黎晔心里只有无法抑制的忧虑。尽管他知道颜清岚已经安然离京,也还是忍不住担心京中之事会再次使颜清岚陷于危险之中。
众人带着满心疑惑静待下文,却只看到江泽自行入列。
意图欺君,意图包庇是为大罪,江泽却直接认下,又在陛下还未出言之时淡定入列。
他这番行云流水般的举动成功唤起满殿暗语
——楚明渊那党的大臣疑惑散去只余满腔怒火,恨不得当场参一句“欺君罔上,犯上作乱,藐视天威。”
平日里唯江泽和太后马首是瞻的大臣们更是进退两难,一心想着怎么做才能保住头上乌纱和项上人头。
“江丞相为国尽忠多年,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陛下莫要寒了天下人的心。”梁怀瑾率先出列,肃声道。
“既然丞相已然认罪,那便委屈丞相到大理寺走一趟了。”楚明渊“乐意至极”地听从梁怀瑾的谏言,冷声下令。
“陛下三思。”江泽一党的几位大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下跪相求:楚明渊如今当朝收押江泽,下次恐怕会直接砍了他们这群党羽的头,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跟着江泽搏上一搏。
“陛下,臣已认罪,不知可否求个恩典?也算是全了君臣之谊。”江泽不慌不忙的声音传入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耳中,听得他们心中一凛——江相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要认罪?
“不知丞相想要什么恩典?”楚明渊回望站在一列朝臣之首的江泽。
“家中妻子久有顽疾,允浩入狱后就发作了一回,臣着实不放心,想回去探视一二。”江泽同楚明渊错开目光,又意味深长地朝楚黎晔望了一眼,接着道:“昔日奕王求娶燕云公主陛下都准了,今日也应不会驳回罪臣的请求。”
领会了江泽话中的挑拨之意,楚黎晔犹豫片刻,终是在楚明渊的审视下开口,“皇兄三思,我朝从无纵犯人回府的先例。臣弟虽行事多有不妥,却从未枉顾国法,不敢与此时的江丞相相提并论。”
“念在江相为国劳碌多年,便先准了,就由禁军派人护送江大人回府。”楚明渊挥手示意楚黎晔退下,允许了江泽的请求。
为免节外生枝,楚明渊原本是想直接把江泽拿下。
可江泽几次三番提起燕云,又牵扯上楚黎晔,再加上楚黎晔出言阻止江泽回府,使得楚明渊心中未消尽的怀疑死灰复燃,愈燃愈烈,最终准了江泽的请求。左右江泽有禁军看着,应当也出不了乱子。
倒是楚黎晔,他此时只觉得摸不清自己这个皇弟的底细。上次太后为了试探楚黎晔不惜和他联手,现在江泽行至穷途末路还要拉上他,且都把他和燕云牵扯到一起。
他们即便要污蔑楚黎晔,也不必在一次失败后,仍执意用“勾结燕云”这个罪名。
那日被楚黎晔肩上的伤和孤立无援冲淡的疑云瞬间重聚,渐渐在他脑中扩散——
燕云虽已亡国,可保不齐会有势力混入京中,若楚黎晔当真与之勾结,到底想谋求什么?
那日楚黎晔答应去边关,是为了日后统率燕云残军还是想勾结齐国?sxynkj.ċöm
卧薪尝胆多年,楚黎晔对大梁,对他这个皇帝,当真没有恨意?
“皇儿长大想做些什么?”
“嗯……太傅说,男儿当立志高远,儿臣想做天下的主人,只向青天俯首,这才足够高远。”
穆家出事前,楚黎晔和先帝的对话从他脑海深处冲出来,使他忽然想起楚黎晔少年时便在同龄皇子中格外出彩,对兵法策论常有独到看法,在骑射剑术上也极具天赋……
文武双全之人,再佐以凌云之志,当然深得先帝疼爱,就连后来穆家按谋反罪被诛九族时,先帝都留下了楚黎晔的命。
这些年他以为楚黎晔自此一蹶不振,当真荒唐度日,可从那日亭中对谈之时,他就明白楚黎晔的志气与傲骨从未真正被消磨,楚黎晔如今当真对这皇位没有渴求之心?
以上种种,或许要从江泽下手,才能证实一二,也才能探清楚黎晔的势力,以免贸然除去楚黎晔会大草惊蛇。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被强行“赶回”朝臣之列后,楚黎晔没心思考虑楚明渊对自己的猜疑,只暗自思索太后和江泽会有何动作。
率兵拿下燕云后,吴毅所率的军队接纳燕云降兵,壮大之后跨越半个大梁分守与上京毗邻的两座城池宿城和安城以及北部边关。
一支军队北拆得如此零散,都是太后和皇帝“商议”的结果。
前些时日边关百姓逃亡齐国,加上匪患不断,吴毅受命前往边关镇守,否则楚明渊也不会如此急切想除掉太后和江丞相。
可纵使没有吴毅坐镇,安城和宿城的兵力也足以把京城包围——吴毅曾多次以拱卫京城为由,零散地往那两城调兵。因为每次调遣人数不多,也就没有大臣弹劾,楚明渊也自然没有理会。
这几月间,积少成多,如今便足足有两万人马在那两城驻留。
只要吴毅一声令下,两万精兵便可围困上京。为今之计,只能尽快从与上京毗邻的另外两城池——宁都和桐城调兵。
就为着这些猜测,了解多年的昭雪之愿后,楚黎晔头次为了正事在御书房求见楚明渊。
可惜,终是差了一步:他没能见到楚明渊,只听到在御书房值守的太监传的口谕:请奕王暂住鸿雅殿,以免再遭不测。
宫外的事都已安排妥当,若是留在宫中,也许能获得楚明渊的些许信任,对调兵之事有益,且他此时并无脱身之策,楚黎晔便在一队侍卫的护卫下前往鸿雅轩。
“陛下何时得空可以见我?”楚黎晔走出几步后,又回头问那传口谕的太监。
那太监忙走上前去恭敬作答:“陛下此时应在皇后宫里,特意吩咐我告知王爷,陛下晚间会去鸿雅轩与您对弈。”
下朝后,楚明渊直接赶往皇后宫里,亲自了结他容忍多年的发妻。
当年赵家得势,他明知是赵熙毒害了自己心爱之人,却只能忍下恨意与恶心与赵熙相敬如宾。
好在后来,赵家被太后一党联手打压,日渐衰弱,他也终于等到今日。
“陛下,我对你一片真心,赵家对你一片忠心,唯命是从,就只配落得如此下场?”
晨间楚明渊派人围住延庆宫,绘秋又恰巧不知所踪,赵熙心中便有不祥之感,却不愿细想楚明渊如何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如何削弱赵家势力;更不敢想楚明渊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容妃的死因的,这么多年的琴瑟和鸣又到底算什么?
楚明渊亲自在金杯中斟满酒,示意绘秋递给跪在地上的赵熙,“不止如此,还有你应当猜到的那些,也都是真的。容儿被她深信之人毒害,我自然要百倍奉还。”
虽然是跪在地上,赵熙初时仍按着跪拜之礼,风仪尚存。但那酒杯被递到近前,楚明渊的话逐字入耳,她勉强维持的国母之仪,皇后之态彻底被击垮,瘫坐在地上。
在她打算伸手接过酒杯之时,绘秋把酒杯一斜,酒液随即倾洒在地上,留下一片腐蚀痕迹。
“朕觉得,还是先同皇后讲一讲杯中毒酒的效用。”楚明渊在绘秋放回桌上的酒杯中又斟满了酒,拿起酒杯轻转几下,看着微微晃动的酒液,接着道:“此酒是朕特意从照着医书配的,效用不佳,腐蚀五脏六腑怕是需要半日的工夫,终是太过残忍。朕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绘秋一个时辰喂你一次解药,也好让你多撑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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