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从令人头疼的猜疑中挣脱,木亦白就一头雾水地听酒馆中人为红颜惋惜。
“听说奕王府那两位,可都是难得的美儿人,真是可惜。”
“那位王妃可是燕云公主,能活着到京城就该感恩戴德了,你在这可惜个什么劲儿。”
“说的在理儿,在王府锦衣玉食这么些天,也合该知足了。”
高门王府中的两条人命传到寻常百姓耳中也只沦为了酒间谈资,平日里尽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自然没心思管富贵人家的人丁增减,左右便是少十人人,赋税也不会减一星半点。
在坊间一闪而过的消遣之事如一颗石子儿,在京中各方势力连成的深水之上荡出层层涟漪,惊得水中游鱼四散。
万寿宫中,宫人皆被李忠遣走,只留太后和一个小太监。
“江丞相有何打算?”太后玉指挨个摩挲手中佛珠,冷声问道。
她除掉楚黎晔的计划落了空,江语缘那封不知写了什么的血书还落到了楚明渊手中,已然心忧了几日。可这几日间,楚黎晔命人草草葬了大理寺查出的投毒真凶江语缘,在府中闭门不出,楚明渊更是无甚异动。
明明风平浪静,可她总觉风雨将至,便遣人去往同舟之人府上。当年联手除去穆氏一族的人如今在京中的也只有江丞相了。
&"回禀太后,丞相大人只言静观其变。还命奴才转告太后,勿要杞人忧天。&"sxynkj.ċöm
“丞相怕是安逸惯了,糊涂了。”太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握住手中的佛珠,吐出小太监不敢接下的话。
然而小太监似是没听到太后的话似的,接着道:“丞相还说,当年之事,他只是顺水推舟,如今他自然能,能置身事外。但顾念你终是江氏族人,特意让我嘱咐您,好自为之。”
终于传完了话,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告退,耳边就传来了佛珠滚落的细碎声响,衬得殿中格外寂静。
“滚出去。”太后此时已无暇顾及皇家体统,指着殿门怒声道。
听到这话,小太监知趣地行礼告退,气定神闲地朝走出殿门,便撞见了在殿门外候着的李忠。
“见过李公公。”
“只要想好如何向丞相回话便好。”李忠和善地伸手搭上小太监的肩头,&"太后很是感激丞相的叮嘱,只望丞相看在同族之谊上,帮衬一二。&"
“自然。”小太监忍下肩上的痛意,应下李忠的“叮嘱”。
打发了小太监后,李忠缓步走入殿中,妥帖的掩上门,开始在空旷的殿中找寻散落一地的佛珠。
依着多年的了解,太后此时正恼着,不便相扰。可李忠已许多年没见过太后如此动怒,终究是不放心,想在旁守着。
泽被万物的阳光被紧闭的门挡了大半,却还是不计前嫌地从窗子里透进来,给李忠提供了些许便利,太后默默地看着他在亮处和暗处来回穿梭,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殿中忙活一阵儿后,李忠手上也只握了七八颗佛珠,颇为无奈地冲太后道:“奴才不中用了,竟连几颗佛珠都找不全了。”
太后起身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拿起一颗佛珠,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么些年,你可曾后悔过?”
已经暗自堆了满腹安抚太后的话,李忠没料到太后会如此问,缓了一会儿才答:“不曾,太后无悔,奴才便不悔。”
“太后无需太过忧心,如今局势还不算太坏,方忠谨和陈景鸿已死,江丞相又想置身事外,仅凭十几年前的数封书信,皇上也不能轻易定罪。”答了太后的话后,李忠下意识地岔开话头儿,把此前对局势的揣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见太后只是把佛珠一颗颗地放到手中,并未言语,李忠又顺着自己的话接着道:“至于江语缘那封血书,虽尚不知其中所书为何,但多半有关奕王,不足为患。奴才已查到燕云旧人的势力,只要设法让皇帝知晓,他求娶燕云公主便是蓄意为之,皇上定然容不下他。”
“好。”李忠原本还想再用何将军手中的精兵来稳一稳太后的心绪,却被太后一个字堵了回去,彻底乱了阵脚。
“看来哀家还没沦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甚好。”太后握着手中佛珠,静静地看着李忠,总有一种握了几颗青枣的错觉。
被太后忌惮的那封血书正躺在皇帝案上的锦盒中,周信知再次战战兢兢地站在御书房,“享受”被皇帝单独召见的殊荣。
“奕王府的案子,审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经大理寺查证,实为奕王府上江妾妃先服了毒药,又在给王妃的糕点中下毒。其中缘由应为,江妾妃善妒。”
周信知自然没胆子在皇帝面前讲述大理寺众人推测的“江妾妃爱慕奕王,奕王却独爱王妃,江妾妃爱而不得,悲痛欲绝,便想和王妃同归于尽,报复那一对恩爱的‘狗男女’。”
“爱卿近日辛苦,虽说情有可原,但也万不该漏了如此重要的证物,否则草草结案,朕也着实无法向奕王交代。”楚明渊把那封血书递给周信知,顺带给他扣了顶渎职的帽子。
接过血书的周信知被凭空而来的帽子砸得晕头转向,在心里连连喊冤之后,低头看手中血书上的数行文字,舍去对奕王的爱慕与不舍等诸般情愫后,,内容大致是太后拿江语缘满门性命胁迫她毒杀奕王,她心中不忍,却也不甘独自上路,便毒害了颜清岚。
看完血书后,周信知震惊之余甚是庆幸自己没有当着皇上的面喊冤,只觉得自己和“废物”二字颇为相配。
无声喊冤变成感激皇恩浩荡只在片刻之间,周信知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开口道:“陛下恕罪,臣愚钝,险些犯下大错,望陛下给臣将功补过的机会。”m.sxynkj.ċöm
奕王府的案子陡然从“爱恨情仇”变为了“皇族内斗”,若非自己不幸有“罪”在前,周信知也绝不想接这块烫手山芋。这半年来,他大理寺连接了两件承蒙皇上“关照”的案子,倒是真的流年不利。
“既如此,此案便仍由爱卿来办,只是不知爱卿准备如何处理此案?”楚明渊坐回书案前,从善如流地开口问道。
“陛下容禀,臣办事不力,已将江语缘为真凶之事禀告奕王殿下。”周信知心里暗捏了把汗,“此案如今已由奕王府家事变为了陛下家事,还请陛下示下。”
皇上和太后不和,朝中人尽皆知,周信知思虑再三,与其等着以后犯皇家忌讳,倒不如现在冒险问清皇上的意图。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只需尽为官之责,三日后当朝上奏,朕必会秉公处理。”
虽说很不愿意,周信知十分确信自己已经“身先士卒”,搅进了太后与皇上的争斗中。
把“得过且过”奉为圭臬的周信知此时也难得有了忧国之心:历朝历代,因党争误政,最终致使亡国的数不胜数。如今连皇上都醉心党争,不知山河又能稳固几时?
如今御案之上怕是有半摞奏折是禀告齐国如何排兵布阵,虎视眈眈,另外半摞则是禀告各地旱涝灾害,民不聊生。
宫里楚明渊为即将拜托太后数年的掣肘欣喜不已,宫外楚黎晔在府中为终于同木亦白敲定奕王妃的丧葬之事松了口气。
颜清岚虽是亡国公主,但后来又受封郡主,做了王妃,葬礼本应由礼部筹办,但楚黎晔以王妃不喜铺张为由坚持亲自找人按民间之礼操办,楚明渊自然没有回绝的理由,便也由他去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虽有疑虑,木亦白看楚黎晔却是越发顺眼,甚至有一种楚黎晔在配合自己行事的错觉。
但就说楚黎晔同意在封棺前让他单独见颜清岚最后一面,就很令人满意。
“倾陵阁日后有何打算?”商议完葬礼的事宜后,楚黎晔朝木亦白道。
“安乐侯尚在京中,侯爷无忧,我等便隐于闹市,王爷放心。”木亦白坦荡作答。
“京中终非久留之地,你们在京中,于叔父而言或是隐患。”
木亦白没料到楚黎晔竟会为倾陵阁考虑至此,又听他仍唤颜凌柏“叔父”,似是略略明白了颜清岚为何会看上敌国王爷。
“王爷说得是,待明日安葬了阁主,我会找时间同凌柏商议离京之事。”木亦白应下后便同楚黎晔出了灵堂,告辞离开。
未免误了明日入葬的时辰,木亦白领来抬棺奏丧乐的人便都留在奕王府上,只有一个有些瘦小的小跟班儿从灵堂外冒了出来,乖顺地跟在木亦白身后打算离开。
注意到楚黎晔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小跟班儿稚嫩的少年脸上带着些惶恐朝楚黎晔行礼,“草民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楚黎晔并未移开目光,反而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一番,朝木亦白说了自己得出的论断:“本王多嘴一句,这孩子未免太瘦了,日后要好生照顾。”
“多谢王爷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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