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两日间,远在凤渡,颜清岚仍通过木亦白每隔几个时辰便送来的信件“旁观”了上京中事变的全过程:
“安城首领徐杭率兵围住西城门,宿城首领张志义率兵围住南城门。宁都和桐城闭城自守。”
“禁军分两队分别在西城门和南城门御敌。”
“安城所出军队内乱,败阵退后数里,禁军亦伤亡惨重。”
“江泽府上私兵趁梁宫防卫疏松与太后里应外合,兵围梁宫。”
“安城和宿城两军内战,原因尚未查明。”
一封封来自倾陵阁的书信极其简单,颜清岚却似乎从中看到上京已乱的图景,那图景甚至细致到能让她看到上京城中上至勋贵,下至平头百姓的惊恐神态,一如当日之燕云王城。
待看到“原因尚未查明”之时,颜清岚一时不知该要欣喜还是该要为战局担心,因为那“未查明的原因”多半与楚黎晔有关,这说明楚黎晔仍安然,但也说明她最终还是和楚黎晔站在敌对面。
那日与楚黎晔彼此坦诚时的交谈犹在耳边“骨肉至亲,家国天下,我也定会拼死守护,到时,只好各凭本事。”
话音重现耳边,颜清岚心境却不复从前,明明相隔数里,她内心的犹豫与挣扎比之阵前对峙,不差分毫。
思绪至此,颜清岚提笔蘸墨的手忽地顿了下,但心绪不宁也只在片刻之间,待笔尖在墨中晕开后,她提笔在纸上写下“警惕奕王手下的暗卫,莫要让其扰乱战局。另,尽快助叔父离开上京。”
又在另一张崭新的信纸上落笔:时机已到。
两封密信分别被快马加鞭送往上京和燕云。
不管她如何珍视楚黎晔,不遗余力地为使上京城破筹谋,是她作为倾陵阁主的责任。
将信送出后,她在这几日内头次主动叩响了何枫月的房门。开始是不想同他费口舌争论动身前往齐国之事,后来便是因为齐国国君那封莫名其妙的书信,实在让她无法忘怀。
那信上每字每句都称得上谦和有礼,大方得体,就是连在一起之后,颜清岚实在看不透齐国国君的深意。
信中现实规劝她以大局为重,望她能安全抵达齐国。而后便话锋一转,开始述说齐国的情况,颜清岚本以为这是为表诚意,却不想那齐国国君尽是讲了齐国皇室的情况,连宫中嫔妃几何,尚无皇嗣都说得详尽。
总之,前半段是盟友间的客套,后半段像是找人做媒的文书,或是招亲的告示。
“不知阁主有何贵干?”骤然被颜清岚找上门来,何枫月难掩诧异,谨慎地问道。
“上京已乱,不知贵国何时行动?燕云也好配合一二。”
“待各地出兵勤王,与叛军相斗之时,便是最好时机,”见颜清岚问得坦率,何枫月也不好再拐弯抹角,直接答道。
“好,那便还有几日空闲。”何枫月所言和颜清岚之前同燕云旧部统领空征商议的所差不多。她此时启程,若快马加鞭,两日后可归,应与大局无碍。
何枫月却没想明白她这两日空闲是何意,碍于礼数,便随意应和了几句。
而在上京的楚黎晔并未因叛军暂退有丝毫放松——皇城被围,楚明渊不知情况如何,且没有皇帝亲授兵符和旨意,便是想调兵也无能为力。
“殿下,暗卫来报,绥州以围困叛军为由设防,吴毅已领兵离城,以平乱之名朝宿城方向进军。”柳忠急急冲进楚黎晔端坐的书房禀告道。
倒不是楚黎晔不想持剑御敌,只是他服毒之时肩伤未愈,如今为剧毒侵染,已然提不动长剑,只好继续窝在书房做暗中筹谋之人,一如那饮恨蛰伏的往昔数年。
当日江泽求情要回府之时,楚黎晔竭力阻止便是为防止今日局面发生,可还是棋差一招。此时听到柳忠的奏报便也没太吃惊,平静的开口问道:“暗卫伤亡多少?”
没想到楚黎晔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柳忠微愣片刻后,才答道:“昨夜假扮徐航手下士兵偷袭宿城阵营时,二十人一小队无一生还。派去协助禁军守住宫门的二百人,仅余两成。派去江府的百人伤亡半数。”
“派人保护好他们的亲眷。”思量许久,楚黎晔再想不出别的补救之法,淡声冲柳忠道,话说出口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些人都是孤身一人走投无路才会自愿加入暗卫,又哪儿来的亲眷?sxynkj.ċöm
“是我考虑不周了,只嘱咐剩下的,兄弟小心行事便好。”切身感受着毒素逐渐在血脉中扩散,生命被一点一点消磨的痛苦和无奈,楚黎晔渐渐意识到自己也是怕死之人,实在没有资格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为自己的选择丧命。
听到这话,柳忠拱手道:“为殿下而死,是吾等所愿,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吩咐?”
“派几人潜进宫里,以御史大夫的名义求取兵符和调兵之令。若陛下,已遭不测,便迅速撤回。”
已然走到这一步,为死者愧疚也好,为局势担忧也好,都已无济于事,好好为后面的战事筹谋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楚明渊,身为一国之君,总要为自己的决策负责。手握无边权力,就不该怕以命相换。
大梁皇宫中,或比邻或遥遥呼应的宫殿辉煌如往日,却无法热闹如往昔。
刚经历一场厮杀,数名禁军和黑衣人的尸体横陈宫门之前,地上未干的血迹与敞开的朱门几乎要融为一体,在夕阳残照之下,凄美有之,骇人更甚。
以往走在宫道上的宫人被同样排列整齐的黑衣人取代,各宫平日里不时响起的嬉笑怒骂之声再无处可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倍感压抑的寂静。
而这座皇城的主人楚黎晔此刻仍与往常一样,端坐在御书房案前。但往日团团护住御书房的两队侍卫,此时把御书房团团围住,刀刃上“同僚”的鲜血还未全干,就直指君王。
昔日自以为手握兵权的楚黎晔,如今被逼得退无可退,只有陆乙还持剑侍立在侧。
应该被软禁在万寿宫的太后,在几位黑衣人的护卫下,淡然受过众侍卫恭敬行礼,缓缓自殿门走入。
“朕如今不过是阶下之囚,太后意欲何求?不妨直说。”
楚黎晔仍坐在原处,看向太后的眼中几近平静无波:从皇城被围到如今孤立无援,他已足够狼狈,逼迫自己保持镇静许是他为君最后的体面。
看到他这般模样,太后似是被取悦一般,在李忠的搀扶下继续向前走,再向前走,直到走到书案侧前方才驻足。
“哀家如今想知道,你父皇,先帝,在天有灵会否看到这般情景。”太后轻抚书案一侧栩栩如生的龙头,接着道:“再有便是,哀家希望你写一封退位诏书,禅位于江相。”
“太后是要伙同罪臣造反吗?”听到这般直白的逼宫之言,陆乙下意识地以剑指向对陛下不敬之人,厉声喝道。
“陛下都以为要造反的是奕王,你如此忠心,莫非不相信陛下?”李忠走上前去拨开指向太后的剑刃,意有所指地反问道。
在这两日间,楚明渊约莫想明白近日这一连串“证明”楚黎晔有谋反之心的所谓铁证的来处,但心里莫名的嫉妒和不甘又让他下意识地想逃避这一事实。直到现在,李忠的暗讽之言传入耳中,他终于认命地接受这一事实——如今这般危局,皆是他咎由自取。
也确如先帝所言,楚黎晔幼时便文武皆擅,如今更是当得上“智计无双”四字:若他没有派人传旨斩杀宁都和桐城二城军队,提任新官守城,且下令紧闭城门,想必围城之乱根本不用禁军出面平息,也不会给太后和江泽可乘之机。
比生死更大的悲哀,大概便是亲手断送生机。
“成王败寇,但朕既然难逃一死,又为何要写那禅位诏书”楚明渊毫不避讳太后的目光,冷声问道。壹趣妏敩
“陛下这为何,还是莫要问得太早。”太后转身离开那书案前,吩咐道:“把各宫的皇子公主都带来与陛下相见。”
“是,左右不过两个稚子,倒也不费事。”李忠拱手领命,便转身朝御书房殿门走去。
“不过两个稚子,为难他们做什么?”在李忠将要踏出殿门时,楚明渊终于下了决心,起身道,“朕写那诏书便是。”
似乎是早已料到楚明渊会拦住李忠,太后示意李忠停下,展颜问道:“稚子又如何,帝王之家为争权向来无不可为,何时竟在意筹码的年岁身份了?”
“太后无需多言,朕只有一个条件,只要太后应允,朕便写下禅位诏书。”楚明渊此时无意再与太后做口舌之争,也怕真正惹恼了太后,连累自己唯二的血脉。
“说来听听。”太后收起脸上略有些阴险扭曲的笑意,淡声道。
“让陆乙带他们离开上京。”
听到楚明渊交付给自己的重任,陆乙赶忙持剑跪下:“护卫陛下是臣职责所在,不敢也不愿擅离职守。”
“这是朕给你最后的命令,若你仍听命于我,便好生护着他们。”楚明渊弯腰扶起陆乙,肃声道。
平心而论,对陆乙的忠心,他心中不是没有丝毫触动,如今这宫里,他能信得过的,就只有陆乙了。
“好,不过那两个孩子的命,应该还能换陛下再临朝一次了。”待看待陆乙领命后,太后又开口道,口中说着“应该”,那语气中完全听不出猜测之意。
“若太后应允朕明日亲自看他们离京,两日后,朕便当朝禅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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