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以前经常跟我说，我应该在府里养点动物，又热闹，又亲近自然。
七哥说动物比人好多了，你喂饱它，它就认你当主人，一心一意地跟随。
没什么花花肠子，更不会阳奉阴违，包藏祸心。
我看着七哥把自己府里折腾得鸡飞狗跳，跟个动物园似的，一天到晚喂食喂水，顺毛铲屎，忙个不停。
觉得特别有道理。
但世间那么多道理。
知道是知道。
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是所谓的——
我明白很多道理。
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
我后来架不住他总念叨，决定效仿先贤，依照书圣王羲之的喜好，往亲王府的池塘里养上一群鹅。
偶尔经过拱桥，桥下游过白花花一大片。
每天还有腌到流油的咸鹅蛋吃。
简直美滋滋。
我喝着粥，用筷子扣着油乎乎的咸蛋黄。
一边吃一边想，七哥这个一贯不着调的家伙，真是难得提点着调的建议。
弄点动物养在府里是挺不错的。
我府里下蛋的大白鹅，真是一群大宝贝。
七哥却不这么想。
他对我用来陶冶情操和下蛋吃的大白鹅并不满意。
七哥来我府上做客，看见自己跟我推心置腹地巴拉巴拉讲了半天。
我府里最后就多了一群鹅。
当即痛心疾首地表示：
孺子不可教也。
我听了他的批评，也不满意。
我说你把要拿走的那坛子咸鹅蛋放下，再跟我说这话。
七哥把怀里的咸蛋坛子抱的死死地，昂头说：
我不放，但我就要说。
我看着七哥像老母鸡护宝贝似的抱紧我腌的鹅蛋，嫌弃地问他：
懂什么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吗。
七哥表示自己书念得不好。
他很无赖地冲我笑：
我不懂。
……………………
众兄弟中，我跟七哥关系很好。
我们年龄相仿，脾气相投，且没有潜在夺嫡竞争的冲突。
不必走到必须相互残害才能活下去的那一天。
是皇家里难得单纯的手足兄弟。
七哥的母妃是欣妃。
这个欣娘娘可不一般，她是父皇下江南巡游遇见的。
据传，救过父皇的命。
然后被父皇用天底下皇宫的点心才最好吃这种借口当幌子，一路哄着带回京都。
后来有次，我找机会问起当事人，这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欣娘娘抱着点心盘子靠在美人榻上。
听我问完。
她一边往嘴里送糕点，一边不满地说：
你父皇当年就跟本宫说了宫里点心好吃这一句实话。
我是不知道父皇当年还跟人家说了啥。
但想起前事的欣娘娘，很气恼地跟我发牢骚：
哼，他别的话都是骗我的。
欣娘娘恶狠狠地咬下一口金丝糕，气道：
你父皇就是一个骗人精。
天底下数他最会骗人。
……………………
父皇身为官方认证的冷酷帝王，一生做过很多牛逼的事。
除了年轻时发动手下的军队，架着自己的爹去篡位。
还包括南巡归来后力排众议，娶了一位狐狸精入宫。
啊，不对，不是狐狸精。
是位狐妖仙子才对。
当然欣娘娘的真身，除了父皇和她生的儿子，还有和她儿子玩得好的我，几乎没人知道。
但就算百官不知道欣娘娘到底是啥，单凭她民间出身来历不明的身份，入宫封妃这件事，当时阻力也很大。
不满的奏折据说曾在勤政殿堆了一座小山。
但父皇只当他们放屁，理都不理，照娶不误。
欣娘娘后来生下我七哥。
按她的话说，七哥是她为了心安理得在皇宫骗吃骗喝，生下的饭票。
所以，我这位被他母妃生下来换点心吃的哥哥，其实是位继承了一半狐妖血统的半妖。
七哥因为血统关系，不能继位，生出时就被父皇排除在储君的选择范畴之外。
也是一种对他们母子身份的变相保护。
我后来还听说，京都侍奉皇家的阴阳师家族，当年的家主看见父皇南巡回来带了这样一位佳丽进宫，脸色可是相当精彩。
可能就跟打狗办看见市长家养藏獒一样吧。
想管也管不了。
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不上不下，贼难受。
那老头儿估计对我父皇的所作所为一言难尽。
没多久就辞官退休，让子侄继承自己的官位，回家养老去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刚才的言辞比喻好像很不恰当。
对不起欣娘娘。
我没有说您是狗的意思。
您是最正统的九尾狐妖。
漂亮，美丽，又能吃。
国色天姿，吃嘛嘛香。
人最好了。
……………………
欣娘娘不喜拘束，皇宫里待久了不习惯。
一年有大半时间跑去城郊的离宫住。
有次她回宫，我跟着我七哥去她殿里玩。
欣娘娘的宫殿里总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果盘糕点。
她殿里的糕点做的可讲究了，特别好吃。
我嘴馋，就撒娇说欣娘娘，我也想吃小点心。
说着，从面前的点心碟子里抓起一块，往嘴里放。
欣娘娘赶忙叫住我：
等下，万一你吃出什么毛病，老娘说不清。
我那时半年前刚出过事，被人刺杀未遂。
宫里因为我这事又死了一批人。
我听了便停下手，心想欣娘娘说得在理，我这不是给她惹麻烦么，只好委屈地把送到嘴边的糕点再放回去。
欣娘娘估计看不得我对着点心碟子可怜巴巴流口水的样子。
她有几分于心不忍，于是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酥饼，抓过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巴掌拍掉他正捏住往嘴里塞的水果。
她把七哥往我跟前一丢，跟我讲，想吃哪个，掰开一半分你哥吃。
欣娘娘慷慨地说：
糕点哪里不对，你们俩要死一起死好了。
我得了欣娘娘的恩准，开心地拿起馋了很久的小糕点，心说：
哇，我七哥一定是欣娘娘亲生的。
……………………
那天七哥被迫跟着我一块一块的拼命吃点心。
他无精打采地看着我在屋里另一侧的点心堆里挑挑拣拣，终于忍不住，开口跟他母妃抱怨。
七哥沮丧地说：
妈，我不喜欢吃枣糕。
废什么话，多大了还挑食。
欣娘娘打断他，瞪着自己儿子：
给老娘吃了它。
七哥迫于亲妈的淫威，被逼无奈，老老实实地把我掰给他的那一半塞进嘴里，痛苦地吃掉了。
我见状故意使坏，专门跑去又去拿了一块枣糕。
七哥使劲冲我挤眉弄眼，拼命暗示我放下。
我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中的枣糕，用嚣张地眼神告诉他：
我就不。
我心说让你前几天跑到演武场，看我和小傻逼柳子俊打架，幸灾乐祸地在边上煽风点火。
看我今天不好好地治治你。
那天我一共吃了三块枣糕。
七哥噎得都快翻白眼了。
我念起当时父皇在演武场大发脾气，他跟六哥跪地为我和小傻逼讨情。
这才在七哥恨不得瞪死我的视线下，把第四块枣糕放回去。
我们一边吃一边玩，中途父皇来了。
父皇坐着跟欣妃说了会儿闲话。
他前几天刚刚因为我和柳子俊总打架的事，狠狠地骂了我们一通，生了好大的气。
此刻对我的气还没消干净，烦我烦得不行，懒得拿正眼看我。
一个儿子给他添堵不要紧。
父皇想起眼前还有另一个儿子。
然后他就看见我七哥歪在榻上，愁眉苦脸地被迫跟着我吃枣糕。
大概七哥一脸便秘的样子，很不顺父皇的眼。
父皇转念想起前几天上书房的太傅给他告的状，当即狠狠地数落七哥一通。
可怜七哥吃着枣糕已经很难过了，又突然挨了骂。
一口枣糕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白眼翻得更厉害了。
父皇一件一件数落七哥泼皮的罪状。
人不仅顽皮，书还读得乱七八糟。
不由越说越气。
气头上的父皇，见欣娘娘无动于衷地听他骂儿子，忍不住指着七哥跟他母妃说：sxynkj.ċömm.sxynkj.ċöm
你倒是管管你儿子。
欣娘娘听了，停下往嘴里送点心的手。
她歪头想了想，大大咧咧地往父皇的火上浇了一勺油：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他可能随我吧。
说完她在父皇的瞪视下，继续无辜地吃起糕点。
……………………
父皇见自己苦口婆心地和一个狐妖说怎么教儿子，简直跟对牛弹琴一样。
顿时更加气得要死。
他看看欣娘娘，看看七哥，再看看我。
宫里最能给他添堵的三位全在这儿了。
皇子中从不让他省心的一对不孝子。
一个到处打架，一个念书不灵。
还有一个已经当妈了，活得比她儿子还像小孩。
眼前三个大活人，一个比一个能气他。
真是家门不幸。
老婆不贤惠，儿子不争气。
我们仨大概没让父皇享受到什么天伦之乐。
气得父皇留下句慈母多败儿，就嚷嚷着要摆驾回养心殿。
说他不留在这里看着我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闹心了。
刚走两步，父皇停下来，见我们仨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花着他的银子，继续逍遥，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便拿殿里的果盘糕点撒气。
父皇指着点心碟子，吩咐太监：
这盘和这盘，还有那边的，统统给朕端到养心殿去。
父皇生气地说：
不给他们吃，朕要留着自己吃。
指挥完太监撤去碟子，父皇还觉得不过瘾，他回身把欣娘娘怀里护着的那盘酥饼从她手里抢了来，顺势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把碟子递给一旁侍奉的老太监。
然后父皇咬着小酥饼，后面跟了一队端着点心盘子的小太监，气哼哼地回去吃点心了。
欣娘娘见她最喜欢的酥饼被当面抢走，也有点恼火。
她拿起另一盘糕饼抱在怀里，不屑地瞥了眼父皇远去的仪仗：
哼，多大的人了。
七哥的母妃当着我们的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幼稚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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