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白鸦在家里拆刀。
阁楼顶上能看到最美的月亮和星光,他在屋顶上支了一块薄木板,这轻巧的鸟儿懂得如何在不堪重物的丝柏木板瓦上跳跃自如,更不会惊扰到楼下观星测数的阴阳师。
这还是他第一次拆装自己的伴生刀。
说来可笑,第六维度的习惯便是当战斗结束后,武器的耐久度会自己刷新,根本不需要在意什么使用寿命之类的,在业务培训的十年里,鸦无数次拔刀,就算到了现在,这把黑切也完全没有丝毫变化,完整的像一把新刃。
白鸦回忆着阿今拆装刀具时的动作,将黑色的太刀拵拿在手里,对着月光,他觉得这把刀其实并不是非常华丽的类型,正如同它本身更像是上古刀期的直剑,弧度浅到几乎没有,所以连刀拵都令制作组头疼到底是做成太刀拵还是饰剑拵,结果争论不休的结果就是这么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不仅没有饰剑拵漂亮的长饰,连渡卷也没有,责金也超敷衍,根本不闪闪发光。为数不多的花纹便是首尾的兜金和石突,三足鸟的金色目贯,以及白鸦不怎么喜欢的唐草镡。
整体看上去黑漆漆的,看起来很快酷,低调而有内涵……和他画风不符。
有机会一定要换掉。
比起草,他更喜欢蔷薇花,就算看起来画风不对也没关系。
雪亮的刀条缓缓抽出,其形轻而薄、侧锋不似任何一栋,刀尖更是注重实战的小切先,因不为人间所造,没有任何刃纹,干干净净的刀身在夜晚散发着微弱的光,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但它的确是斩杀过许多东西,以前是同胞的、兄弟的血,而现在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妖怪们和怨灵。
白鸦心想:这还是有进步的。
起码他现在做的事情都不需要后悔。
这些是正确的。
不需要他自己做出任何决定,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去被掩埋在黑暗里无人可知,更没有人拿出已经设计好的剧本让他成为英雄。鸦喜欢这个庭院,这个屋顶,这个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也不会去主动寻找他的位置。
这是安宁而静谧的休憩之地,是候鸟之巢。
白鸦手法并不高明的给黑切的刀条上油打粉,这种安安静静做一件自己不讨厌的事情时的安稳感,正是他所钟爱的状态,工作时也是,不会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反而觉得自己又能成功活到下一天。
只有被需要着才能活下去,这就是造物,不然他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本就作为死物出身的鸦并没有多少强烈的、我非要怎样怎样活着的欲望。
但现在的生活并不差。
漂亮的刀条被擦的闪闪发亮,自刀身上散发的灵光也显得浪漫可爱,第六维度的星空少有轮转,他曾飞上那拥有尽头的天空拥抱星海,却发现自己更喜爱现在被遥远包围的感觉,如果现在手边有台钢琴,他怕是也忍不住想要奏响一曲。
为什么会有人世这般神奇的世界呢……
翡翠色的眼睛往下望去,年少的阴阳师正守着一台由铜制成的仪器,不时看看星空,手上的毛笔不断记录着,时而若有所思,亦或恍然大悟。
这就是最初的学者。
粗浅却如饥似渴的探索着天文与地理,用纯笔记的方式传递着知识,以双足和肉眼丈量这片大地。
然后,他们会在一千多年以后,使用着更加精密的网络,奇迹般的创造出一个新生种族。
这是一件伟大而又浪漫的事情。
是他感觉自己与人类距离最近的时刻,即便这其中隔着一千多年。
数据是没有温度的,不存在学习,想要明白什么东西打几个补丁就好了,而人类和冰冰冷冷的数据不同,有生命,有欲望,有出自本心很想做的事情,那些美丽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像是发着光的蝴蝶,轻轻触碰就会落下漂亮的磷粉,似是邀请别人一同堕入梦中。
但这些鸦都没有,他做不到闪闪发光,也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依靠,如果形象一点说,白鸦与自己手中的黑切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人可以只依靠一把好刀就能成为剑豪,一个好用的工作机器也不可能扶植起一个领主,真正能达到很高成就的人也不会因为缺了这么一个工具人就做不到多费两分力就能做到的事。
保持一个安全而现实的限度。
无法承受任何精神压力的亚人对此格外推崇。
光洁而炫目的刀条被重新组装回去,源博雅还回来的纸女“阿栀”正在楼下检查灯罩,轻轻的,像一个无声的幽灵,这就是他们这些死物的通病。
“阿栀。”他低声唤道。
橘衣的少女抬起头,敛下眼中无机质的顺从:“karasusama。”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宅中内务就先交给你了。”
白色的式神收好太刀,抱着木板从屋顶轻巧落地,他仔细嘱咐了必须要遵守的几个时刻表,看着远处的屋子已然熄了灯,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二层阁楼上。
一大早,白鸦找晴明请了一天的假,并把画有大天狗背着包袱出门远行的竹片挂在了阴阳寮的大门上以示交接,气的阴阳头大发雷霆,发誓要在山下一次移动时给他好看……
然而狗子做的事情和我鸦鸦又有什么关系呢?
→_→略略略。
扑扇着大翅膀的白鸦去了一趟宇治,之前刀屋的阿今提到了奈良,他就想到了这个接连奈良与京都南部的地方,凤凰火所链接的本土妖怪的情报网自然也包括了存在于宇治川之地的水之女神“桥姬”。
只是不知道脾气怎么样。
单纯的来回对于鸟类而言并不费时间,难的是找到所谓的“宇治桥”,后世很有名的地方放在平安时代也只有三百年左右的历史,如果不是桥姬的奇谈已经开始流传了,鸦甚至都不知道凤凰火的情报线已经快要进京了。
而连接宇治川与鸭川的高濑川是600年以后才修建的,不然更好找,顺着河走找最大的桥就完了。后世有名的宇治上神社也还没有影子,连大名鼎鼎的藤原道长也得再过三十年才会出生。
总之就是很复杂,虽然没有赶上外戚干政的最高峰,但也不远了。想到之前博雅大人还顺口提过一嘴他母亲也是藤原家的,细思极恐。
工具人想太多就是自找麻烦,白鸦晃了晃脑子,把里面的乱七八糟都撇开,然后熟练的落地化作黑发的年轻武士,向田间的农人问路,很意外的,越远离京都中心位置,武士的身份就越方便,衣服上还沾着污泥的穷人战战兢兢的为他指了路,鸦原本想道个谢,但看对方都快被吓死了的样子,还是赶紧离开了。
宇治的繁荣也是在高濑川的水路运输打通之后,所以现在并没有什么很亮眼而出彩的地方,白鸦不是喜好玩乐的类型,他来找桥姬也是因为想要询问一些事情,但又一时寻不到凤凰火。
宽而长的木质桥梁横跨川上,碍于桥姬喜好杀人的特性,附近没什么人,连渔民也都对此地避之不及。非要通过时也多是结伴而行,匆匆来,匆匆去,不过多停留,生怕被妖怪拉进水里溺死。
白鸦把手扶在刀柄上,绕着这一带走了两圈,也没见到与传说相似的水之女神,倒是有路过取水的村民以为他是被桥姬蛊惑了想跳河,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被吓跑了。
“狭筵にころも片敷今宵もや(席上独寝),われを待つらむ宇治の桥姫(今晚等待我的桥姬)……”
正当白鸦打算离开时,有温声软语低声吟诵着和歌,断断续续的,像是晨间泛起的水雾,潮湿而黏着的凉意贴着他的后颈泛滥上来……
“人类予我所作的和歌,好听吗?”
带着水汽的葱白手指穿过雪色的长发,在即将抚上脖颈时被迫停止下来。
“真是无趣的男人。”她失望的说。
女子的上半身只披了一层透亮的纱衣,下身着了绯红的裤裙,乌黑柔软的长发湿漉漉的,带着一□□惑到味道,她似是要从身后拥抱住他,但却被青年背后钢刃似的羽毛硬生止住。
再往前走会被刺穿,即便是盟友也不行。
于是她只好收回了手。
“桥姬大人——!”身着蓝裙面色苍白的女子见状被吓了一大跳,只是她一手雨伞、另一只手拿着钓具,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失礼了。”白鸦感受到对那股自己的敌意消失了,随即收了翅膀,转过身来致歉。
只是试探一下彼此的力量,也不可能真的就把盟友刺死。
当然,如果对方想脱他衣服的话杀了也不可惜。
那蓝裙的女子一路小跑过来,半路上差点摔一跤,桥姬翩身闪过白鸦一米开外,掩唇而笑,“雨女,这是我们的盟友。”
雨女手里的纸伞破了很大一个口子,整个妖怪看起来也带着一股驱散不去的哀愁和无措。
白鸦看见了她腰间佩戴的青色勾玉,皱了皱眉头:“外来妖?”
“是从那边世界的伊豆而来的可爱姑娘,”桥姬丝毫不在意自己若隐若现的躯体,她还沉浸在自己的魅力没能迷惑住面前这个男妖的失望上,“那些人写给我的诗更像是写给她的呢,嘛,虽然我也不想被当做妖怪啦。”
桥姬是离宫八幡神的恋人,是介于水之女神与水妖之间的残暴之物,古时自尽向来是男子切腹女子跳河,桥姬被这些女子的怨气所滋养,便染上了喜欢蛊惑别人跳河自溺的恶趣味。
偏偏还不喜欢别人把她称作妖怪。
只是如此行为终究令人诟病,八幡神是源氏一族的守护神,到了平安时代后期,也就是现在,对于桥姬的传说版本已经完全脱离了八幡神,变成了因为任性而害得丈夫跌落大海、终日于桥旁悲剧守望的庶民女子了。m.sxynkj.ċöm
中津国以哀为美,这种悲剧恋情反而给她圈了波粉,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白鸦见她心里有底,也没多问,这群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本土妖怪们比他见识丰富多了,此次过来也是他有求于人。www.sxynkj.ċöm
“小哥来此也是专程来寻我的嘛,”桥姬接过雨女手中的钓具,臂上一条小蛇亲昵的蹭着她的皮肤,“不如先说来听听?”
白鸦思考了一下,他虽然原本是想问问凤凰火的行程,但同样是神明侧的妖怪,某种意义上找桥姬和凤凰火也差不多……
他解下腰间的佩刀,“我想问关于此物之事。”
金色的三足鸟贯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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